人到了一定年纪以后,就总是要面临结婚生子,哪怕何秀妍也不能避免。
她被说亲的媒婆烦的够呛,又不好拒绝朴善美的好意,只能挨个相看,越看眉头皱的越紧。众所周知,能流入相亲市场的,大多数不是啥好人。
所以她最近学东西的时候也是紧皱着眉头,不仅没有从前的那种活力,还差点没把许文复给她做的小教具捏碎。
许文复没敢说话。
倒不如说,他谨言慎行已经成了习惯,就算想说些什么,也都会憋回去,然后回家暗自蛐蛐。
听着何秀妍不断的讲着第一次那个瘸腿的瘸子、脑袋有问题的神经病等等,许文复脑袋上也都写满了黑线,这分明就是在欺负何秀妍家就剩孤女寡母,想要占人家便宜——论能力,何秀妍完全可以甩出那群废物八条街;论相貌,他在城里都没见过比她还有精气神的人;更别提她还是烈士家属。
分明是那群人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们怎么配得上那么优秀的何秀妍。
许文复如此想着,莫名压下心里那点小小的醋意,当那是对学生经历的不忿。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何秀妍凑他凑的很近,几乎是鼻子贴鼻子。许文复被她吓得后退,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不祥的预感灵验了。
“我感觉你不错。”何秀妍道:“要不我回去和我娘说我喜欢你吧,让她先打消一下相亲的念头,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
这不对吧?
虽然已经很熟悉,但是许文复还是被她直言不讳的能力震惊到。还没开口阻止,何秀妍就已经走远。
果然,第二天就再也没有媒婆来了。
这天何秀妍都没有找过他。冬天一般没什么事,许文复就这么等到第二天傍晚,何秀妍踩着吱吱呀呀的雪地来找他,送了他一筐腌制好的大白菜、半扇排骨和一些过年剩下的年糕,满脸歉意。
因为朴善美当真了。
她心里也知道许文复他们这种劳改犯是碰不得的,她又是个没主意的,虽然觉得不合适,但还是信任自己的女儿,于是送来些东西。
于是两人穿戴好坐在柴草垛子上,相对无言,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你收下吧,就当是你前些年教我的学费。”知道许文复开不了口,于是何秀妍先开了口:“行不?”
“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了。”许文复终于把脸从双手中拔出来:“老人家真信了?我收了岂不是当真……”
“那就结婚呗,你不是结过吗?还能不会结婚了?”
许文复本来就弯着的腰更弯了。
“这不是结不结的问题!”终于,他像是鼓起勇气,从牙缝里吐出来几句话:“首先,我是个劳改犯、是臭老九,你每次都进镇上进城里,难道不知道跟我搭上关系是什么后果吗?”
“那就等你身份恢复正常了再结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看那报纸等着什么时候风向能变呢。”何秀妍依旧是无所谓:“我觉得你挺好的,再说,我家这样子,估计也没几个正常人家相看的上——咱俩算不算啥锅配啥盖?你看我相看的那些玩意儿,不是有怪癖就是神经病,四婚三婚的都有。”
“不、这没道理,你到底……”
“你长得好看啊。”
沉默。
许文复还是想要坚持一下:“我比你大了十二……”
“这不是挺正常的事吗?我同学她家那个就比她大了十几岁。”
许文复彻底没声音了。他家那个交流圈子,一般都是年岁相当、家境相当的人互相联姻,待的时间长了,差点忘了一些地方尤其是农村,夫妻双方差个十来岁都是正常的。
他算是彻底输了,被强硬的塞进礼物,回家都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实话实说。这次的家里,并没有前几次那么“和平”,他爹也没逃避式的假装晕倒,而是像精分一样,一边带着担忧的心思说自己家身份会拖累人家,一边带着上层阶级的傲慢的情绪讲着何秀妍小小年纪如何心机、如果留在这个小山村以后出路会有多难。
许文复听着,心中思绪不停,终于,他开口嘲讽道:“您也知道这小山村难出去啊?咱们家都这样了,您还做着桃李满天下的学者梦呢?我记得您是因为被学生举报才害得咱们家破人亡吧?到底是谁当年舍不得扔那些没用的英文书,害得咱家成现在这样的,你说啊!啊?”
他笑了。
原来,不止是他在教何秀妍知识,何秀妍也教了他如何反抗啊。
他这前半辈子都被家中大大小小的规矩、一层一层的阶级挤压着,终于在这一天,全部暴了出来。
终于,在母亲一声声:“快给你爹道个歉,低个头”的祈求中,他把年糕全递给了许文淑,而自己拿着白菜和排骨去了何秀妍家,打算还回去。
在风雪声中,他听到身后倒地的声音,但是这次,他没有回头。
他走到了何秀妍家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门却自己打开了——何秀妍笑眯眯的把他拽进屋里,手里拿着破旧的报纸和铅笔,似乎是在练字。
不必多说。
朴善美明显已经把他当做姑爷来看待,递给了他姜汤和热毯子,或许是对他退回礼物的行动早有预料,不知道何秀妍跟她都说了什么。
“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