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即将落山。阮闲仰望面前的建筑，第一次确切体会到了末日感。

不久之前，趁池哥和小丁昏迷，唐亦步把他们搬到了附近的岩洞。两人醒后没有再寻找老张，而是从岩洞旁的灌木里拖出三辆浮空摩托，开始往回走——两个人一个背部被深深割伤，一个脚腕骨折，必须及时处理。

浮空摩托速度极快。即使如此，他们赶了两三个小时的路，才正式抵达树林深处的目的地——

池哥曾提过的避难所。

阮闲和两只麻袋一起被绑在后座，颠了一路。眼下他任由唐亦步解开拴绳，专心打量面前的避难所，甚至没空表达不满。

面前的东西与其说是避难所，更接近一栋生有巨树的废楼。粗壮的树干贯穿整栋楼，树冠遮蔽楼顶。楼体摇摇欲坠，没有玻璃的窗户漆黑一片，如同骷髅的眼窝。几串简陋的保温板屋盖在树根旁边，蘑菇似的窝在阴影里。

“这是我们的避难所，壮观吧。”丁泽鹏冲阮闲笑了笑。他脚腕肿得老高，正艰难地卸着自己车后的麻袋。“……哎邱姐，你怎么出来啦？”

三个人正跨过小腿高的树根，从废楼唯一的出口钻出。为首的是一个短发女人，套着板正的白大褂，年纪大概在三四十岁。

“这不是来接你们吗，你俩的身体数据可不太正常。”说着她弯起眼睛，眼尾聚起淡淡的细纹，“又摔着了，小丁？”

“是我太不小心。”丁泽鹏抹抹鼻子。“邱姐，你先看看池哥，他流了很多血——”

女人敲敲手腕上的金属环，几个光屏浮现出来：“池磊的状况还好，231给他包扎过了。至于你……这是注射了舒缓剂？”

“呃……我当时拖着这条腿跑，快疼晕了，231给了我一针。”

“剂量有点大，231的医疗指令得调整。老型号还是不好使，老张能多捞两台医用机械回来就好了。老张呢，又要隔两天才回来？”

“我们没联系上张亚哲。得告诉头儿，腹行蠊的活动范围增大了，它们原本不会跑来西南区。”池磊插嘴道，脸依然有点发白。“老张去野坟地附近接幸存者，将近一天没消息。我们让231去探了探，结果只带回来这小子。”

见邱姐目光扫过来，阮闲下意识站直。

邱姐又笑起来：“我是邱月，这里的医生，叫邱姐就好。哎哟，好久没见这么俊的小伙子了，叫什么名字？哪个避难所出来的？”

“阮立杰。”阮闲靠在车上，勉强保持住平衡。“避难所……我不记得了。抱歉，这两天脑子不太对劲。”

“精神刺激引起的记忆缺失。”唐亦步见缝插针地补充。

“看来得给小阮安排个安静点的房间。”邱月指挥身后两人搀扶池哥和小丁，脸上的笑容让人安心。“现在我得去看下那几个重病号。231，把车和袋子收了，带小阮去房间打理打理，记得晚饭前办完登记手续。”

说罢她在浮在小臂上方的光屏上点了几下，快步走回建筑。

唐亦步则把阮闲架到车上，将三辆车依次推到废墟楼内。几个高脚凳似的四脚机器人从角落钻出，径直驮走了装满零件的麻袋。

避难所一层看起来依旧像废墟——昏暗脏乱、满地尘土，裂开的地板上爬满藤蔓野草。整个楼层连盏灯都没有，人影更是不见半个。阮闲扫视一周，最终看向深处传来异响的电梯井。

“你的腿怎么样了？”唐亦步薅起四处乱看的阮闲。

“习惯了点，不过还是有些使不上劲。”

“嗯。”唐亦步点点头，“一会儿有登记体检，先洗个澡比较好。房间有浴缸，你行动不便，我可以帮忙。”

“……不用了，我自己来。”阮闲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唐亦步看起来有点困惑，不过他没再询问，只是将阮闲扶到一处藤蔓繁茂的空地。那仿生人在空中画出一串复杂的轨迹，地上的藤蔓闪烁几秒，消失在空气中。

地板无声地滑开，烟尘弥漫，一条隧道露了出来。

废墟之下是意外整洁的地下堡垒。两人一路向下，视野渐渐被光滑的墙壁填满。走廊四通八达犹如迷宫，顶部装有投射模拟阳光的方窗，两侧则是整齐的门扉。

唐亦步在其中一扇门前停下，手掌覆上没有门锁的门：“STR-Y型307a231，注册1306室。”

门缓缓敞开。

门内是一间二十平左右的房间，配有简单的桌椅。天花板嵌了和走廊相似的方窗，人造阳光洒下来，能看到虚假的蓝天。

“这些房间用于隔离监视和特别款待。”唐亦步打开房间里的小门，朝水声响亮的浴室做了个“请”的手势。“大部分人类生活在深层的大厅附近。”

好在浴室配有隔断帘。阮闲先一步钻到浴帘后，欣慰地发现架子上配备了衣服和浴巾。

浴缸的水正辐射出热意，这种状况对他来说有点新奇。之前由于皮肤病变，他很难正常洗浴——水中需要混入药物，为保证药效，水温必须保持在常温。

值得纪念的热水澡。阮闲将手伸进面前的浴缸，探了探温热的清水。随后他甩掉衣服，小心地泡了进去。

“……晚饭时间快到了，我们必须去地下厅完成登记。”

一个半小时后，唐亦步相对委婉地表示。

阮闲拢拢湿发，艰难地把自己从热水中揪出来。经过一连串刺激，舒适的放松尤为难得，他险些在浴缸里睡死过去。

“这些水……”

“会有家政机器人收拾。”

擦干头发，阮闲先一步换好避难所准备的衣服，而后才拉开浴帘。唐亦步伸出一只手，礼貌地将他扶住，再次给他的脖子包起绷带。

“你正处于被观察期，理论上会在这里住一周，避难所的安排可以通过镜子查看。避难所内，你不需要时时和我一起行动。”唐亦步语气随意，像是丝毫不担心他泄密。

“我知道了。”阮闲注视着绕上脖颈的绷带，答得飞快。这不是好兆头，唐亦步显然对局面的掌控十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