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男同学的住处借用下浴室冲个澡,多么简单的小事,但从被解弋带着进电梯起,严柘就隐约觉得事情变得不简单起来。
这地方?他来过的,从另外一侧的旋转大门进这栋建筑的话,该是进了家五星酒店才对。
解弋住得很高,电梯无声的上行。严柘看到一旁的楼层标识,这楼28层以下是酒店,28层以上是公寓。
“……”
严柘用余光重新对站在旁边的师弟进行了全身扫描。
两百块的超轻羽绒外套,某宝买的连帽卫衣,涤旧了的牛仔裤,没牌子的德训鞋,尼龙单肩包,柔顺的头发伏在脑袋顶上,呆毛轻软地立着,和师弟本人一样,多数时候很乖,偶尔支棱一下,也是软趴趴的支棱法,轻轻一按就又趴下了。
这什么情况。这小孩不是跟他一样,该是个穷学生吗?
孔老师介绍解弋给严柘认识的那天,提过解弋是“高老师”的小孩。
那是位上世纪末小有名气的民族舞舞蹈家,已经告别舞台很多年,现在在一所985综合类院的艺术系任教。几年前曾受邀来舞蹈学院,给严柘这班本科生上过几次大师课,很朴素很低调,德艺双馨的一位大前辈。
但有这样的妈妈,在舞蹈学院并不是特别不得了的家世,在同学里随手抓一抓,艺术家子弟能薅出一大把。
出电梯,鎏金异彩的楼道使严柘的世界观扭曲了45°。
进公寓,严柘的世界观又被扭曲了45°。
不是,在985当老师这么能赚?
还是当舞蹈家这么赚钱?
这俩职业?哪个的正当收入,都不像是能给儿子租一个室内牧场。
高老师“德艺双馨”的美好形象在严柘心里裂开了一条缝。
严柘平日里再如何凭着实力和魅力在学校横着走,一出校园,他也不过是一个每月生活费两千五,外加硕士补贴七百块的学生。
解弋这“金窝”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超过了。
“这里租金多少?”严柘还是没忍住,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问这干什么,一年的租金没准就足够把他家能俯瞰翠湖的房子买下来。
解弋说:“我不知道。”
家里帮他处理好,他入学前拖着小行李箱搬进来住,合同和房东他都没见过。
严柘没再问,道:“哦。”
这房子很空,家具陈设是自带的,厨房从来没用过,客厅里也没什么生活痕迹,足见解弋一回来就进卧室里待着。不过倒是很干净。
严柘说:“我自带了浴巾和个人用品。”
解弋说:“好的。”
严柘又说:“拖鞋我也带了。”
解弋说:“好。”
“……”
“……”
严柘看出来了,解弋比他这个客人还不自在,终于是笑了出来。
“那你倒是指给我,”严柘说,“你家浴室是哪一间啊?”
严柘进了浴室里,看到按摩浴缸,又嘴欠逗了师弟一句:“每天在家偷偷泡花瓣澡吗?这么香。”
解弋有点慢半拍,说:“没有啊。”
严柘把浴室门关上了。
解弋原地盲目地转了两圈,对师兄闯进他家还是好难适应。
浴室里水声哗啦作响,那声音落在解弋耳中越来越大,渐渐汇成分贝巨大的噪音漩涡,领地被入侵的不安感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从黑暗中呼啸着,朝着解弋滚了过来。
他退后了几步,跌坐在沙发上,胸口发闷,呼吸也变得急促。
严柘还算是个讲究人,在别人家里洗澡终究跟在学校不一样,精致舞蹈家那一套流程今天都被略过,没搞那么仔细,冲完澡吹了下头发就出来。
解弋侧躺在沙发上。严柘以为他躺着玩手机,看了眼手里没拿手机,又以为他睡着了,再一看,师弟两眼睁着,好像在发呆,又好像不是。
怎么了?严柘道:“起来了,师兄请吃午饭。”
解弋听到了,眼睛眨了下,想起来,身体动了下,没能用上力气,含糊地应了声:“不去。”
严柘想起过来之前,他在电话里说是没睡好,想休息,好像还说头疼。
“不舒服吗?”严柘说,“没事吧?”
解弋道:“没事。”
严柘疑惑起来,这听起来实在不像没事,他没怎么照顾过别人,只会动动嘴:“是感冒还是怎么了?家里有药吗?喝点热水?也许能好一点。”
解弋很慢地深吸气,又呼出来。
严柘又说:“有药箱吗?常用药放在哪?饮水机在哪?你家怎么烧水壶都没有,你平时都不喝热水吗?”
解弋比刚才好了一些,感觉严柘聒噪得可怕,忍不住说:“别吵了。”
“……”严柘闭了嘴。
过了几分钟,解弋从焦虑症惊恐发作的状态里缓了过来,脑子也回来了,眼睛转了转,看到严柘坐在他头顶那边的单人沙发上,正在打量他,见他好像好了些,伸出手摸了下他的额头,那动作好似在撸一只小狗。
解弋赶忙坐了起来,和严柘四目相对,他有点尴尬。
“好尴尬啊。”说这话的却是严柘。
严柘说:“我关心师弟,师弟不领情,还凶我一句。”
解弋心知这人又在装模作样。
“没有凶你。”可是争论这个有什么意义?解弋选择滑跪,道,“师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