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鸟儿鸣啼,草地溪流山林皆被染成金黄。
如太阳升上云端,言修羽的心中也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升起。
痛苦之下,人往往会忍不住说真心话。
墨眸慌忙去看怀中人的神情。
根根分明的眉毛如麻绳结在一起,璀璨夺目宝石般的眼睛满是虚弱,挺翘的鼻梁上留着泪痕,嘴唇一片嫣红。
他觉得清晰好看的五官没了往日的虚假,也失了鲜活。
言修羽只觉得呼吸被扼住,全是不忍。
为什么找他。
或许有很多理由,说满一整晚。
又或许只是因为他是他。
“好。”
既是她所愿,那他答应了。
等着回应的言修羽突觉怀里人身子一软,冷不防被吓了一跳,赶忙去探方烬的呼吸。
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有点紧张过头,她应当只是消耗了一夜支撑不住暂时昏过去了。
抻抻手试图将人抱起,却发现这样的姿势并不方便以最快速度出山,于是将人放在背上调整出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
走到已燃尽的火堆旁,从土里抽出自己带来的弓箭。
山间路难行,挂在腰间不好行动,于是把弓和箭筒系在方烬腰带上,这样万一遇到人,他伸手也能摸到。
言修羽辨明路线,迈步出山。
背上之人意想不到的轻,言修羽认知里方烬一直是骨架纤长的类型,但她浑身的肌肉无不宣告着她从未停止对自身的要求。
体量轻薄却极具爆发力,他切身体会过与她交手时直击灵魂的死亡威胁。
需得用上十二分的专注力应对她那恰如孤狼般断绝后路的打法。
言修羽曾观察过方烬的身形,自己身高超过一般男子不好作为参照,而与一般男子相比方烬并没有差太多。
只是没有那么宽厚、庞大,站在人群里异常显眼。
似被剔去骨头,轻得超出自己的预期。
途经一处悬崖,不知怎的言修羽脑海里突然闪现他抱着方烬跌进河流的过程。
他将人按在怀中,两人胸膛相抵、额间相对。
当时情况紧急不容他多想,如今联想起来,却隐隐有怪异之感。
可他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
昨夜只见重影的山头已现全貌,言修羽不敢再耽搁,未再多思,快步向前。
*
在山中转悠了一晚上的刺客头领此刻正气得咬牙。
昨天快得手时叫人给跑了,若是一鼓作气倒还能追上去,结果被一伙不知道哪里来的兵士围住。
为首的将领还射杀了手底下几个弟兄,又是一番打斗,奈何对方人数不少,还都是行军作战的班子,不好硬碰硬。
随即也投身至山林间,但未走远。
想必那伙兵士也是进山来寻人的,便想着黄雀在后。
他们人多,到时候找到目标只怕也杀不了,于是他制造了点意外将兵士分散,又在两边都派了人远远跟着。
只是他尾随的那个将领警惕心过于强烈了,没走多远就察觉有异,飞快将他们甩开。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最终仍是在一处山坡上找到了目标。
他不打算再拖了,亮出杀招准备一击而中。
谁知那个将领居然比他们先到,不知道扔了什么怪东西出来,呛得他们涕泪横流、嗓子干裂,好一会儿看不清东西。
待回过神来,早叫人给溜了。
气得他一刻未眠,生生在这偌大的山林中找了一整夜。
现下天光大亮,也不知目标是否出山,简直是诸事不顺。
不过那将领受了他偷袭的一剑,扔烟雾时自己看得分明,对方已出现失血过多乏力的症状,定是跑不远的。
想到此处,刺客头领掏出昨天没能放成功的毒,吃下解药,找了个顺风处点起火将毒扔进去焚烧。
此毒一经散开,这山中的方圆十里的活物都别想再动弹。
*
言修羽背着方烬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杂草间,山中雾气重,凝结了好些水汽。
草地上、树尖上的湿气被太阳一照,纷纷化作水珠滴落,打湿土壤。
言修羽的外袍袍角已经蹭满了污泥,鞋面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
身上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背上之人出了一夜的冷汗,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昨夜被方烬烘干的外袍也再度被打湿,后背一片黏腻。
侧腰的伤口崩裂,丝丝血红渗出,每走一步都是一阵加重伤势的拉扯。
但他此刻顾不上疼痛,不断调用内息加快脚步。
他和薛义素来有战场上形成的默契,他们分散开,薛义定会让人在寺中留守,他自己则会继续在山中寻人。
方烬手底下的锦衣卫应该也在找人。
但言修羽不打算跟任意一边联系,他准备直接带着方烬下山,最好不要遇上任何人。
因为昨夜方烬在痛苦的呢喃间曾对他言。
“不要让人看见。”
当时她气若游丝,沉重的头颅枕在他的臂弯,五官皱在一起。
他甚至没有直接听见声音,而是看见她一张一合的嘴巴才意识到她在说话。
待他将耳朵贴近,才听清楚她想说的内容。
他来不及问为什么,她便被新一轮的拆骨之痛席卷。
身体痉挛,在他怀中挣扎求生。
直面受难的她,言修羽心中五味杂陈。
胸前垂着两根纤长的手臂,十指骨节被阳光穿透白皙得近乎透明。
他犹记得昨夜这双手为他缠绷带时在胸膛轻轻划过的触感。
虽蜻蜓点水、一触即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