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月明星稀,深夜的山间薄雾渐长,幽幽缠上发亮的玉盘,让原本皎洁的月色蒙上阴影。
言修羽眉目下压、嘴角紧抿,锐利的眼神攫住面前的方烬,手臂搭在膝上垂下,五指紧紧攥住穿着烤鱼的树杈子。
声音低沉迫人,“你说什么?”
方烬保持自若,“我的想法还是和淮山时一样,无意探听世子想做什么,只想要合作罢了。”
“言家…应该说是众异姓王如今的处境岌岌可危,世子该早做筹谋才是。”
方烬回望言修羽,神色认真不似作假,她是诚心建议,作为合作对象,言修羽实力稳固她才能有利可图。
当下气氛一时有些凝重,谁也没有先开口。
一切皆因一刻钟前,方烬提到了诏狱。
言修羽一直想进诏狱这事,京中只有和他一样从凉州来的薛义清楚理由。
当初李卓吐露,他的父亲前任吏部侍郎李冲曾写过一封信,而后不久,东宫事发。
李卓不知信的具体内容,也不知为何而写,但言修羽直觉那封信和东宫所谓的通敌谋逆有着莫大的关联。
因此弄清楚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无比关键。
言修羽想到诏狱中关押着的那个人,或许还有可能见过那封信。
但诏狱一直是皇帝直属,不像刑部的大牢能够伺机潜入。
而狱中那人对言修羽无比重要,他不希望造成任何不必要的风吹草动害了那人。
这也是他不愿和汪沸、柴良等人交好的缘由,他不信任对方人品。
方烬却说,将来她掌北镇抚司后,诏狱大门将对他敞开。
她是怎么知道诏狱对自己有用的?
她还知道什么?
她知道狱中那人和自己的关系吗?
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这件事太重要,脑中如有惊雷炸响,他本来觉得触到了真正的方烬,却又在这一瞬间被炸得老远。
似是而非、模糊不明。
理智告诉他应该数次审度再下决定,直觉告诉他方烬值得信任。
言修羽因手部过度用力,穿着鱼的树杈子微微颤动。
他回到今晚谈话最初的那个问题,为什么选择他。
“诏狱于异姓王而言有何用?你提出的条件在本王看来,不够诱人。”
大顺没有将军,而周边外族敌对势力环伺,若起战乱,只有依靠异姓王。
这样的前提下,言修羽有此自信毫不意外。
甚至如今他还被顺帝独自召回京,就是为了防着哪一天皇子逼宫,先将言家拉进来好自保。
方烬说道,“诏狱对异姓王无用却对世子您有用。”
言修羽看着方烬,没有开口接话,似在等着方烬解释。
方烬思考一瞬,终究还是开口,“回京之时,下官曾安排下属去散播有关老荣亲王的谣言,但其中却混入了一些有关前太子的传闻。”
“我知道是您做的。”
“淮山那晚刺杀李卓的黑衣人,其背后主使有线索指向四皇子,可据下官所知四皇子与李家并无仇怨。”
“下官猜测背后主使者与您都是为了同一个理由找上李卓。”
“都是为东宫逆案而来。”
“对吗?”
方烬一字一句说得平缓,却如平地起惊雷,冷不防爆出危险的发言。
但言修羽并不意外,他到底借了方烬的手去做这件事,别人或许不好猜,方烬迟早是会知道的。
当时只想着一个锦衣卫千户罢了,不足为惧。
不曾想,如今却成了对方看破自己内心的线索。
言修羽眯了眯眼,她都猜出自己想要借东宫流言谋事,那有没有猜出,自己意图为东宫翻案呢?
“诏狱中有几个前太子的党羽,若下官猜得不错,那诏狱就对您有用。”
方烬将话坦白,这位宸王世子还真是不好糊弄,一定要知道她所有想法才肯信任她。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方烬将剩下的想法也一并说了。
要拉拢对方就要给予坦诚,否则这位世子定不会同她站到一边。
“皇子不满东宫之位高悬,大小动作不断。陛下明明需要异姓王来助力却只召世子一人入京,为何?”
“因为陛下还不能充分信任远在封地多年的众异姓王。”
“若世子您忠心不满,便是绝佳的人质。拿捏了言家,就是拿捏了诸王。”
“只要言家有所异动,陛下收复封地,名正言顺。”
方烬一条一条地剖白,今夜若换个人在这里,恐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怕还要当成危言耸听。
但对面是言修羽,方烬觉得,他能理解。
“所以世子您在京城的任何举动都需格外小心,至少明面上您一定要是拥护陛下的,因为异姓王的权柄皆来自陛下。”
“可实际上,陛下年迈异姓王手握兵权,迟早要选边站,从前是保皇派,今后呢?”
“若是立场不明,将来就是被人清剿瓜分的下场,无论是顺帝或是哪位皇子都不会让兵权旁落。”
“言家,或者说世子您,”方烬眼神灼灼,“真的就只甘愿做异姓王里的翘楚而已吗?”
“何不化被动为主动。”
言修羽想起方烬对河岸空挽的弓,最后一句话犹如那根无形的箭羽,短促而强有力。
直击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