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上的雷瑟并没有等待多久就捕捉到了不远处地表开始隆起的景象,有不明物体从地底急速穿梭而来,土块崩飞形成一道道显眼的轨迹。琼玑镇并不常发地震,睡梦中惊醒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走出房门,在街上交头接耳,脸上都是茫然恐惧。地面震动的幅度在不断加大,很快,再迟钝如镇上居民也意识到大事不妙,推搡着纷纷往城外挤去。
“大人,干这事可是大罪过,将来神子的事……”一道瘦小的身形不知何时从阴影里现身,干枯如柴,尖嘴猴腮,丑陋无比。他在雷瑟身边毕恭毕敬立着,丝毫不敢怠慢的模样。雷瑟挥了挥手,嘴上说着“知道了”,显得有些不耐烦。他回望济灵家的小院,“等他们回来,这荒凉的边陲小镇也算完蛋了。这下济灵就不能独自去金吾城,只能带着自己和蒲氏一起了。”
他根本没想到蒲氏行至半路,却又折返,想带上雷瑟一起去临镇看望垂危的母亲。那会天还未黑,济灵与蒲氏在山道石亭休憩,蒲氏一时却说起,人总有一死,母亲年过花甲,活到这年纪一直也没甚病痛已是幸事。济灵在旁附和着,听她继续说着:“我将来总是要葬进济氏祖坟的,灵儿你也是,那瑟瑟呢?”
“阿娘,你说这话却是咒自己,忒不吉利。瑟瑟与我不过及冠之年,现在去想这些,绸缪过远了。”蒲氏摇摇头:“瑟瑟如今既是无家可归,日后得改姓济氏。你阿爷阿爸都不在了,还得你奶做主。我们回去带上瑟瑟,快些折回去……”
小戏眼泪飚飞,恶魔之心剧烈跳动着,呼吸变得困难,嗓眼干裂到冒烟,仿佛整个人要烧起来。他甩开向晚冲进雨里,追着电光狂奔,溅起一路的泥水。向晚这小身板,在暴风中寸步难行,却也硬撑着追出去,视线一片模糊,只远远跟着个影儿。
济灵与蒲氏赶到城外时,护城河畔挤满了人,乌泱泱的,还不停有人从城中冲出。他刚想问究竟发生何事,抬头看去却也省了这麻烦。两条巨大的沙虫,足有牌楼高,撒欢似的在镇中游荡,大肆破坏,土瓦砖墙尽数化作灰土。蒲氏哪见过这等怪物,一下也慌了神,但瑟瑟此时在哪呢?“阿娘,我进城去寻,你在城外找。瑟瑟机灵,说不定已经出城,混在这人群中了。”济灵说完就朝城门狂奔而去,他没想到这是自己与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济灵在城头找到雷瑟时,对方已提前感知到了。他暗觉大事不妙,当场就痛下杀手,一剑贯穿了驱虫人的胸膛,行云流水,济灵几乎是傻在原地——他此前甚至从未见过雷瑟杀过鸡。“这两虫子就是他搞出来的,城里危险,你回来做什么,阿娘呢?”但他们来不及细说,沙虫失了驱虫人的牵引,狂躁着扭曲巨大身形,一头栽进油库里,火势从点起到烧遍全镇,不过一炷香功夫。
蒲氏在城外寻不到瑟瑟,等得焦急,见城中蔓延大火,怎肯安心守着两个儿子归来。任凭多少人劝阻,她也决然冲进城去……
看着电光斩落的方向,显然确有什么东西在刻意指引着小戏。穿过街头,越过海滩,他往山林高处寻去,石级已隐没,林间泥石俱下,耳旁充斥着琼玑镇中镇民的哭喊,还有山洪奔流的巨响。向晚艰难地追逐在身后,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小戏只充耳不闻。
他们全身都已湿透,跑这一路气力都透支了。穿过茂密山林,眼前豁然开朗,这是潘阳岛最高处的山崖,底下便是海礁灯塔。有人飞身悬在空中,任风吹雨打,丝毫不进。“是你……”周忘楫微微点头:“一时不盯着,你就做出这等事。旁的也随你了,叫神子小小年纪就没了完整的家,我却不能不管。”
“呵哈哈哈哈,大人。神之子如此痛苦,你却要他在这种家中苟延残喘?”小戏挺着身板,雨水冲刷他的脸,眼神却是依旧锐利。周忘楫一振衣袖,霹雳横插入海面,一时惊涛骇浪:“我要做的事,由得你多嘴?该给你一些惩罚。”他食指微曲,聚拢电光,汇聚成鞭,卷起小戏,直直往山崖下抛落。收拾得如此干净利落,小戏完全来不及做出抵抗。向晚正巧却穿出山林赶到了此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惊叫着昏厥了过去。周忘楫皱着眉,满脸不悦:还得消除一回这俩人的记忆……
仿佛如潮水褪去,向晚在黑暗中醒来。他缓缓睁开眼,幽绿的光影罩着他,耳畔呼啸着阴风。他一骨碌坐起来,旁边站着个人:“我亲爱的兄弟,睡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