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承运的书房在主殿后不远的小院里,平日里不常有人来洒扫,落得清静。清源跟在他身后,步履急促,溅起一裤脚的泥水,神情比安家主更要严肃几分。进到屋内,还不及收拾一番,他四处打量问道:“先生,此地确无人可听?我接下来要说的内容,非同小可。”
安承运理过衣角,点了一炉宁神香,放在案台上,转身再看这少年,鬓角还挂着水珠,面庞却有几分异于同龄人的刚毅:“你便说吧。若无天算施术,也无人知晓此地将要发生什么。”
既如此,也无暇再多计较。少年郑重向前走到书案边,从怀里掏出了那一盏方才在秘境之中大显神通的垂云钵:“先生识得此物?”
人间异士数之不尽,安承运在其中单论见闻,可算无人出其右。他一眼就辨认出了神钵来头,打量少年的眼神中显出狐疑之色:“垂云钵在古史上有记载,济灵将军为数不多的几件遗留物。它应该在早无音讯的心迟僧人手上,你如何得到?”
清源定了定神,在一旁捡了个近身的位置坐下。幻境施术前,他也没想到神钵对精神损耗这般大,此刻脑袋还嗡嗡作响,识海浑浊不清。“若要说明一切,怕是一旬的日子也是不够。持此物者,必与前始源之子济灵缘分至深。”他在始源之子四字上,着重语气,果真在安承运脸上看到了更惊异的反馈,“我现下无他求,请您再施展一回星象卜术,卜算的是——向晚的出身。”
安承运坐回到案前,垂首望着石钵里一黑一白两尾小鱼自在游弋,搅扰得这一方天地灵气翻腾,隐隐有风雷之声,心神恍惚间有被牵引,确是神器做不了假:“待我再算一回,只盼你一会能有所解释。”
清源闭上眼,力竭之后松弛地塌陷在大椅上,心里头琢磨着,若安承运再算过,自己也无需再解释了。安承运取出了碧玉盘,放置在垂云钵旁:“雨天卜算不易,你可用此钵拨云见日?”
“来之前就施过法了,先生请便,神钵会回应你。”安承运当即将碧玉盘横悬身前,垂云钵果真紧随其后环绕不休,青光、金光交融,层层叠叠,霎时满堂确有暗沉下去,陷入一片漆黑。熠熠生辉的星图映在屋穹,漫天光华煞是好看。依旧是三道法诀灌入这星图,与上回并无不同,只是安承运精神负但降低许多,只片刻就有了结果。
“先生,知道这结果意味着什么?”黑暗之中,清源许久没听到动静,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提醒他安承运仍在身边。再过片刻,屋内恢复了照明,书案上静静躺着玉盘和石钵。安承运静坐在太师椅上,抬起眼角看着那神秘的少年:“请你来讲吧,为何两次卜算结果不同,而且这回算出来的……”
安承运连语气都变得敬重,他是已经猜到这毫无章法的星轨,寻无踪迹的命星都在预示着向晚真实的身份。但怎会如此?
神魔精怪人妖鬼,凡此种种在星海中都会有自己的位置,唯有创世神与神子,可脱离此列,预示这颗星球无定的命运。
“先生,我长话短说吧。月宫现任的主人,方才与我交过手,他现在为御神府办事。神界的纠葛,你心中即便有些思绪,恐怕也理不清。直接告诉你,这群人要诛杀始源之子。你上回的卜算结果,被月宫之主琼光干扰了。”
安承运待要分辩,只见清源揉了揉脑袋,站起来继续讲道:“先生要说碧玉盘的神力,该不至于被小辈份的仙人扰动。然你却不知碧玉盘原本就是月宫之物。月宫之主怎会不知如何操控其运作?”
“碧玉盘原本是前代月主钰罗仙子的私藏之物。先生一定想不通,星象占卜的神器怎会与月宫有牵扯。我斗胆猜测,星象术在施法过程中会遇到星轨不稳,命星黯淡甚至偶然消失的情况,是也不是?”
安承运听得哑口无言,这少年轻轻巧巧就将逐星谱修习至完满前,偶尔会出现的失败案例戳破了,只听清源继续说道:“虽不确定,我想或许以星代人,人生而有情,时而得意时而寥落,群星便或是晦暗或是分明,也相应有了‘阴晴圆缺’的变幻。月宫司掌何物,先生可知?”
“月宫主人界众生之姻缘。”安承运也是聪慧之人,听到这,已指导少年要传递的意思,倒觉得此番推论合情理。碧玉盘原来竟是拨开迷雾洞见万千情丝的物件,始源之神尚在时,心中便偏爱钰罗,便造此物赠之,这件事确是连钰罗本人都不知。
“总归,五百年前钰罗将碧玉盘交给了济灵将军,也许那时她便预感到了自己将遭不测。”清源神色有些许哀愁,但片刻就消失了,安承运丝毫未察觉。“将军持此物也无甚用,该也是那时结识了安家祖上,连玉盘加逐星谱一并送了给你们。”
清源将这一长串来龙去脉悉数托出,教安承运不得不信服。安承运起身拱手:“道长究竟是源出何处?承运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