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神细听,柳长生此刻却是在建议父亲为“当权者”露两手星象卜算,可保一家太平。安承运苦笑着想,要是父亲当时愿意的话,也不至于到现在这田地。看来这酒也是喝着无味,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安承运听着两人已无话可讲,像两尊人偶般商讨着这次祭礼的考验。果然,这里仍与记忆一致,卜算的就是编竹篮的那位小哥王天仁的身世。
“这个局里,到底哪个才是阵眼?我应该促成事件往记忆中的既成事实发展,还是寻找当年遗失的真相?”安承运有些迷惘,“若是两者同时达成,了解到真相的前提下还需得看着父亲输掉对局,这会是施术者的本意吗?”
安承运迟迟下不了结论,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便按过去发生的事尽量先去还原。眼看着安修远和柳长生要起身了,安承运明白得在父亲之前回到家中。他迈开小腿,往家奔去,又一次路过那位编竹篮的青年家门时,转念一想却鬼鬼祟祟回转身,透过门缝往院子里打探。
“卜算的结果出现异常的话,也许与这个人也有关联。隐约记得,王天仁是村长二十多年前在村口捡到的孤儿,那时他才七八岁,发着高烧倒在电闪雷鸣的雨夜。等到烧退了,小命保住了,却发现什么都不记得了,无奈之下,就被村长一家照料着安顿下来。”安承运眯着小眼,只瞧那青年手持篾刀,面无表情地削着竹皮,丝毫感受不到情绪波动,“这样倒也瞧不出什么异常,有什么办法可以……”
承运正这样琢磨着,冷不防有人拍了拍自己肩膀,着实吓了一跳,差点惊叫出声。他转身看
向来人,却是老村长。“娃娃听人墙根,回家你爸拿竹条抽你。”
安承运本想俯首认错,身体却不受控,伸出小手轻轻拉扯着老人裤腿,连说出的话也非本意:“爷爷这么疼我,才不会跟我爸说呢。承运就是有点好奇。”
老村长拿手里蒲扇,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脑瓜:“你这娃,好奇就进去问。天仁这孩子又不会吃了你。”说着他便拔出插销,推开木门,拉着承运往院子里走去。然而承运现下却烦得很,如果在幻境里,意志无论多么明确都无法完全掌握身体的行动,到了关键时刻岂不坏事?
王天仁听到响动时,已放下手里的竹刀,一看来人便恭敬地起身来迎。一身青灰色无袖衫,套在他身上显得十分宽松,裤衩也已经漂洗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整个人却是精神着,眼里透着光彩。这倒让承运产生了明确的异样感,很不像在偏远山村里长大的人。
“爸爸有事找我?怎么把承运也带来了?”安承运被王天仁一把抱起,放在远离工作桌,靠近围墙的秋千上,凑近小承运耳朵,温和地说着,“你先自己玩会,等会我来陪你。”
老村长沉默了一会,在摇椅上闭着眼抡起蒲扇缓缓扇着。这会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即使在屋檐下避阴,扇来的风还是裹着层层叠叠的热浪,只一会老汉额头沁出汗珠了。王天仁在他身旁坐下,也不继续说点什么,像是在等待审判。小孩自得其乐地打着秋千,实则却一刻不放松地盯着两人。
“天仁啊,你来到长柏村二十年了。”说到这,老人的话语又顿住了,隔了会才继续说着,“小时候啊,被其他孩子欺负了,还会哭啊闹啊,跑来问自己的爸妈哪去了。怎么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破落村子里……”
王天仁怔了怔,没想到村长突然说到这些旧事,粗糙的手摩挲着裤腿:“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提这些做什么。那几年兵荒马乱的,能有口饭吃活得下来就很好了。”
老村长睁开眼,叹了叹气:“你嘴上不说,我也知道。你来的时候已经七岁了,就算真忘了父母是谁,也不会忘了他们养育你的那几年。”他把蒲扇拿开,盖住王天仁的大腿,侧过头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壮年男子,“安先生是有真本事的,他能给你找到家人。明天傍晚你去趟安家。”
“爸!我不想知道我过去是谁,我现在过得很好。”王天仁紧紧攥住老汉的手,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我,很喜欢村子,很喜欢这里的大家。已经丢掉的东西,就别再捡回来了。”
然而这也丝毫没有改变村长的主意。在他得知安先生和今日来访的柳先生竟还身怀那样的绝技时,已下定决心这样去做。两人这么僵持着,挣扎了好一会,老汉站起身,瞪着王天仁的双目圆睁着,枯瘦的右手按在他肩上,气势惊人:“我也没几年时间好活了,你妈去世的时候说过什么你忘了?不想结婚也随你了,但这件事我请安先生做主了。你,必须去!这是我和你妈最大的心愿。”
他讲完头也不回就走了,留下静立在原地的王天仁和一旁仍在仔细琢磨着的承运。半晌,只听王天仁幽幽叹道:“但不是我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