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20日,不那么令人愉悦的盛夏。
向晚有生以来唯一一次登上了报刊杂志——他以650分的高分获取当年省文科状元,跌破众人眼镜。济灵还记得他登上报的那张照片,就是贴毕业证上那张,一身宽松的校服裹着瘦削的身子,笑得傻里傻气的,头发也是没好好梳理过,乱得像鸟巢。
可惜伴随着荣耀,向晚还等来了无休止的质问、猜疑和盘查。他往日的成绩虽不算差,但至多不过中上游水准。成绩出来的当天,班主任就电话通知向父带向晚到办公室“详谈”。一番审问自然是没结果的。
直到今日,济灵还记得向晚离开办公室时,回头看到的,班主任眼里那种不屑、鄙夷的目光。他有时候觉得凡人真的挺有趣的,恶魔之间要争抢点东西,都是打架斗殴,谁厉害就归谁。这群高中生要争抢点东西,就得在一张张黑白的纸上写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来证明自己。
紧接着的两个星期里,向晚被带着去过局里,去过庙里,去过同学聚会,去过各种场合,无一例外都被此事烦扰。不知哪位热心群众向上头举报了,据说当天考场的监控录像来来回回被检查了数十遍。向母倒是真心相信儿子没有作弊,但她也疑惑儿子没这本事,于是就归功于神神叨叨的东西,赶着去还愿。同学聚会上,道喜的未必有七分真情,嘲讽的却是十足诚心。
就连最后向晚选择了排名并不靠前的师范大学,也被人背后指认做贼心虚。不过……确实是做贼心虚。向晚真的作弊了,用的却是绝查不出半点痕迹的高明手段——答案是自己蹦到脑子里的,谁能想得到?
这件事直到大一结束才缓缓被人遗忘,而向晚不善解释,也习惯了整日孤身一人蹲校图书馆,他就是想多用点心,以后再有做不到的事,没必要靠济灵来作弊,毕竟被人戳脊梁骨的滋味真不好受。
济灵呢,他搞了点小动作,不仅和向晚进了同一所学校,甚至搬进了同一间宿舍。搬进宿舍当天那番话,腻腻歪歪,什么“受到无端猜疑,心灵受伤的少男需要贴心抚慰”、“人间不值得,有我就有梦”、“陪你长大是我最真挚的愿望,你的人生旅途我从不缺席”……向晚差点吐了一整天。
从西陆小城到泽城,济灵已经陪着他走过八个年头。早些年,他不会明面出现在向晚左右,据他自己交待,基本是遁去身形,找个离向晚不远的地方闷头大睡。济灵对于向晚直到高考前夕才许第二个愿望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他完全没料到当年的小鬼头如此精明,“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八次机会,绝不会滥用的!”
不过没关系,欲望不经受刺激是不会膨胀的,到了这座大城市,想必进展会顺利许多。
但是整个大一,向晚都没走出过校园。济灵恨得咬牙切齿,多次差点就忍不住要把那些背地里指指点点的人拿灵魂锁囚禁起来。所以那一天,2008年的7月9日,济灵记得很清楚,凭借自己努力,拿到了全专业第一的向晚终于决定出门逛逛。
那一年,泽城的交通网络还没如今这么发达,向晚打算去西郊的清源道观游览,需得跨越整个市中心,时程长达两小时。那时已经放假,学生们大多都已回家,车厢内冷冷清清,济灵和向晚上车挑了后座。智能手机彼时还没有如今这般普及,没事的时候,大家伙还是很爱闲扯几句的。济灵又一次试探性地询问向晚:“这么些年来,难道真的没什么其他愿望想要实现的?你祖母过世的时候,甚至都只是犹豫了片刻,坚决选择不要,我还真的挺不理解的。”
本来就是没抱希望地随口一问,向晚今天却认真回答了。“今天去清源道观,和你说的这件事有关。小时候你帮我忙的第三天,我就又想找你,结果路上被一个小光头耽误了,后来就没去成。”
这一日傍晚,轮到向晚做值日。放学之后,学生们陆陆续续都被家长接走了。等整个教室空置下来,向晚放下作业本,准备打水拖地。结果,等桶里接满水,向晚发现卫生间被人从外头锁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呆了多久,就这么一直瘫坐在地,靠着墙,听着漏水的龙头滴答滴答…幸运的是,守夜老师巡查的时候察觉到了这把很少用的旧锁,找来备用钥匙把已经睡着的向晚抱了出来。
醒来之后,向晚没有直接回家,往那间破庙走去。他猜得到是谁做的这件事——身为组长,他今天没有给组员抄作业,把这事上报了。一路上,他苦思冥想,始终不理解,督促他们完成作业不是为他们着想么,为什么反倒被报复了?但他感觉得到,那几个小伙伴对他有意见很久了。这件事再去告诉老师没什么用,什么都不做也不行,不如再去找找前几天碰到的那位怪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