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你种在你花园里的尸首，

它发芽了吗？今年会开花吗？

还是忽来严霜捣坏了它的花床？

——艾略特《荒原》

沈依南刚刚写完一份报告递交到玛丽信箱，她不知道这个新上司对他们目前为止一事无成的工作报告，是会大发雷霆还是早已习惯地只回一个“已阅”。她在两周前担心被迫加入免疫强化特殊小组的好友，自愿提交申请调岗到这个处于实验部最角落，新建成大厦中的实验组，填补实验过程中产生的空缺职位，陷入没日没夜的实验和数据分析。

只是给她带来最大压力的倒并不是繁忙的工作，而是实验室里那剩下八个孩子懵懂又隐约猜到真相的眼神，使得她每次想到实验部对他们做了什么都无比厌弃自己。

她无力地捂着脑门将自己在椅子里缩成一只虾子，想起那个他们在发现免疫者孩子存在的时候就讨论过的电车难题，那个话题是怎么结束的？

是鹿現，他无奈地举着空荡的酒杯：“我也想我至少能救下一边的人，但说到底我们只是拎着皮搋子路过的那个吧？”

阿菁把他的酒杯换成温白开，说鹿現又在说胡话了：“能只是路过还算好了，我们明明都躺在铁轨上，然后，嘣——”

是的，嘣——

他们都在铁轨上，身躯已经腐朽，拖着这些孩子一起去死，不但榨干他们新鲜的生命力，还妄图在他们的尸体上开出生的花朵。

真是罪恶。

胸口凝结的郁气坠成巨石，压在心脏上，不能被消化也倾吐不出，沈依南摸到自己兜里的方形鼓包，脚尖焦虑地跺地，最后还是向欲 望低头，起身向楼梯间走去。

她在曾经戒烟成功，但现在的工作封闭又繁重，沈依南再找不到别的发泄口。她用肩膀推开门，急切地掏出口袋里的烟盒，捏出一支细长的烟。

只是入目并非一格楼外仓朗晴空，应急通道并未设置窗口，这座大厦太急于建成，而那些贵人上下总是依靠电梯，所以建造商认为在没人注意的楼梯间偷点懒也没什么。但沈依南对没有窗口却十分不适应，她瞄一眼头顶的防火警报器，在心里暗骂这时候倒不偷懒了，实验部的烟雾报警器灵敏得可怕，她只得又将指尖细长的烟又塞回烟盒里。

沈依南继续向楼上爬去，寄希望于楼上高层会有通风的窗户——她爬楼的脚步一顿，楼上也没有窗，但是有靠在扶梯上吞云吐雾的玛丽，她在转角的视野盲区，沈依南在楼下发现不了她，这才撞破了顶头上司的休憩时间。

沈依南下意识向头顶看去，烟雾报警器被被一顶一次性浴帽罩住，任凭灰色烟雾向空中飘也没有丁点反应。

有点眼熟的方法，鹿現曾经为了抽烟也这么干过。

沈依南这么想着，面上依旧镇静地和玛丽点头打招呼，经过她要往楼上走。

“楼上也没有窗户，你可以在这抽。”没料到玛丽向她发出邀请，沈依南站在楼梯上陷入两难，思考着怎么拒绝。

她其实并不想和这位顶头上司有什么牵扯，短短两周时间，她已经见识到了免疫强化特殊小组的成员对找到解药有多么狂热，沈依南并不想短暂的休息时间还要听上一段关于找到解药有多重要的长篇大论。

并不等沈依南找到一个借口，玛丽已经推开安全通道的门离开了，她将这个独处空间留给了沈依南。

但她的烟其实并没有抽完。

沈依南没再踌躇，走下楼梯来到玛丽刚刚倚靠的地方，点燃一支烟，口腔里薄荷味弥漫，胸口的郁气短暂被忽视。她看着烟气打圈，上浮，又被浴帽隔离在烟雾报警器之外，自己消散。

鹿現、钟菁和沈依南在晚饭时间聊起这个话题，鹿現阻拦钟菁大口扒完饭要去看多萝西，和沈依南解释道：“就我们和玛丽医生接触的情况来看，她对特殊强化的实验并没有那么热衷，我听总部的人说，她是伊娃·佩吉推荐来做组长的。”

“对，我之前在楼梯间遇到过她，她说不想去吸烟室抽，那里的人太吵了，所以我就告诉玛丽医生，浴帽可以瞒天过海。”钟菁边咀嚼排骨边说话，险些被呛到。

是的，吸烟室太吵闹，沈依南也不是没想过去吸烟室消遣，但里面热火朝天的学术氛围让她望而却步，里面每个人的脸庞比烟头闪烁的火星还要狂热，嘈杂的话语要把整幢大楼点燃。

“都说了让你慢慢吃······安安六点半才结束晚餐时间，我们也顶多远远看她一眼，你别着急。”鹿現一边递纸巾和水给钟菁，一边为她顺气。

“我知道，但是让安安待在实验部我总是不太放心。”钟菁缓过气来，又草草吃了两口饭菜：“格里斯今天和玛丽医生吵了很大一架，因为玛丽医生不允许他再做更激进的尝试了······我想，免疫强化特殊小组的工作很快就要结束了。”

多萝西和其他为实验部供职的医生孩子一起，集中控制在一栋大楼中，美名其曰保护孩子们不受外界任何危险，实际上所有医生都心知肚明，这是实验部拿捏他们的一种手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