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依然是歪歪扭扭的字,写满了祝福和对纪泯的威胁,又夸了一通夏百川有多宝贝那玉连环,对他有多百依百顺,连喜裙都肯穿。
孙子喻拧着眉头看完这封信,发觉自己不仅没有定情信物,也没有百依百顺的纪泯。
这下好,又大闹一番。
柳折睡眼惺忪地躺着他的藤椅里,耳边听着孙子喻在宅院那头的大呼小叫,坐起身来,下意识地张口想叫赵丰年,随后又想起他今日起早下山去取那套藕粉色的外袍,便慢腾腾地躺了回去。
往常明明觉得赵丰年聒噪,可他今日不在,竟感觉有些太过安静。
柳折换了个姿势,睁眼看着木屋方向,陡然发现,自己竟也有些忘了先前在客栈里,是如何一个人睡着,又是如何独自回房的。
他又换个姿势,呆呆地望着天。
山高路长,赵丰年到日落时分,才缓缓归来。
柳折一听见脚步声便睁开了双眼,看着他在宅院那边打过招呼,再看着他走进木屋,放下手里的物件。
他再走出房门时,柳折便坐起身,仰头道:“抱。”
赵丰年眨眨眼,难以置信道:“什么?”
柳折依然看着他,“背也行。”
赵丰年自是选择前者。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来,双臂一捞,便将柳折稳稳地抱在了怀里。
见柳折甚至主动圈上自己脖颈,他忍不住笑道:“折儿,这是怎么了?”
柳折贪恋地蹭了蹭他的脸颊,轻声道:“抱我回去。”
他话未说完,赵丰年就已抱着他转身回房,落上门闩。
将人轻轻放在褥上,赵丰年笑着亲一口他的额头,问道:“往常让你说句好话都不乐意,今日这是怎么?”
柳折窝在他肩头不愿挪开,答非所问道:“今日我到村里教了几个孩子翻跟头,又给地里浇了水,还给子喻算了他欠我的账,竟才未时。后来我便自己躺着,可一直睡不着。”
赵丰年听明白了,连忙拍几下他的背,哄道:“钟九崖找我说些事,才耽搁了,对不住。”
“往常你不在,我才不想见你。”柳折摇摇头,“可如今你在,我便日日想见你。”
赵丰年心里酸涩与甜蜜交杂,将他搂得更紧,“折儿,我抱着你睡会,晚饭了喊你。”
柳折点头,眼皮渐渐合上,又喃喃道:“丰年,往后可不许再趁我睡着时出门。”
“好。”赵丰年托着他缓缓躺下,随手扯过被子盖上,将他的一只手放到自己腰上,“你也一样。”
*
山上又忙活了十来日,终到孙子喻与纪泯大婚之日。
二人皆为男子,也不想大操大办,只从村口开始隔一段路便在树上扎一个红绣球,再插几朵山间的小花。
流程也一切从简,下聘与婚礼放到了同一日,连喜轿都省了。
日头渐沉,吉时到。
两家人约定,由纪一笑领着纪泯从宅院出发,柳折领着孙子喻从木屋出发,之后,双方在两段台阶中间的大树下碰头,再一同回到宅院。
纪泯身穿大红喜袍,面上满是盈盈笑意,他本就俊秀,此时又羞又喜,更是衬得他面容姣丽。
而那头,孙子喻也缓步而来,束发后没了平时毛毛躁躁的模样,每一步都踏得极稳,眼睛也一直望着那站在树下的纪泯,分毫不离。
片刻后,两方人在树下相会,纪泯定定地看了孙子喻几息,忽地径自向前一步,牵上他的手,笑道:“子喻,你真好看。”
孙子喻方才出门时心里还有些害怕,此时却是安心许多,摇了摇头,“你更好看。”
柳折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轻咳一声,“这些话可以等婚礼结束再说,现在先收礼了。”
孙子喻猛地回神,赶紧放开纪泯的手,老老实实站回自己位置。
柳折点点头,从身旁赵丰年手里接过一个朱红锦缎包裹着的木盒,递到纪一笑手里,朗声道:“送呈纪府公子纪一笑,青石客栈孙子喻与纪府公子纪泯预结为秦晋之好,现青石客栈预备聘礼一份,愿二人白头偕老,琴瑟和鸣。”
他一字一句都念得毫无波澜,却把纪泯听得眼含热泪,双脸通红。
这边,纪一笑将手里的木盒递给陶万里,再从陶安居手里接过一个酡红棉布包起来的小木箱,递给柳折,“送呈青石客栈柳折,纪家纪泯与青石客栈公子孙子喻预结为百年之好,现纪家预备聘礼一份,愿二人白头相守,举案齐眉。”
柳折接过木箱,点头道:“吉时到,该回去喝合卺酒,拜天地了。”
闻言,纪泯便急急忙忙凑过去牵起孙子喻,就要快步往宅院方向跑。
纪一笑被他吓一跳,连忙去拦他,“慢一点,大喜日子怎么还横冲直撞。”
纪泯笑起来,正想回话,就听身旁经过的柳折飘然间留下一句,“聘礼等洞房时再开。”
他愣了愣,偏头看去,青石客栈五人已走到宅院前的最后几阶。
纪一笑见状,也顾不得刚才的事,拍他一下,“快走,别误了吉时。”
纪泯眨眨眼,便也拉着孙子喻继续向上走。
走到宅院门前,众人分开两列,排在门前。
纪泯牵着孙子喻跨过门槛,经过前院,再走入厅堂。厅堂中央摆着一张大圆桌,圆桌上两只酒杯,酒杯间以红丝带相连。
二人分别拿起一杯,举杯对视时,眼中尽是道不清的幸福与甜蜜。
双臂交缠,齐饮杯中酒,谓之交杯。
酒杯放下后,二人再被领着向前几步。纪一笑与柳折分别坐在正前方的两把交椅,其他人分立两旁。
何晏临时在此当一次傧相,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二人转身,面朝厅外山间万物,遥遥一拜。
“二拜高堂。”
二人回身,面朝纪一笑与柳折,弯腰一揖。
纪一笑和柳折受了这礼,再分别送上贺礼。柳折递出去的时候,又轻声对纪泯说了一句,“和聘礼一起拆。”
纪泯几不可见地点头,便将两份贺礼先交予何晏。
“夫妻……夫夫对拜。”
孙子喻没忍住笑了一声,再转身要拜时,乍然抬眸一看眼前人,便只见他神色缱倦。
而他眼眸中,尽是自己的倒影。
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股热意,孙子喻眼一眨,一行清泪倏然落下,划过脸颊。
纪泯一怔,眉头微微皱起,似是在问他为何。
孙子喻笑着摇摇头,却发现自己鼻头更酸,泪眼盈盈。
“无事。”他怕纪泯担心,轻声对他说了一句,随后便举起双手,立时要拜。
纪泯也与他同拜,再起身时,何晏再次高喊,“礼成。”
话音刚落,孙子喻顷刻间便扑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腰,靠在他肩头,泣不成声。
柳折看了他们一会,便与赵丰年一同悄然起身,走出门外。
人都在宅院内,屋外寂静,只有偶尔响起的几声鸟鸣。
柳折牵起赵丰年,又把他拉到了木屋旁。再纵身一跃,二人皆落到房顶上。
赵丰年偏头看他,抬手替他拂去沾到脸上的细尘,笑道:“这屋顶能坐下我们二人?”
柳折摇头,“不知,坏了你修好。”
赵丰年哑然失笑,搂上他的腰,靠在他肩头,半晌,忽地轻声道:“折儿,我也想与你成亲。”
柳折看他一眼,疑惑道:“为何?”
赵丰年登时嘴角一耷,直起腰看他,“你不愿与我成亲?”
柳折眨眨眼,从腰间取下玉佩,递到他面前,“你送我的时候,不是就已与我成亲了吗?”
……
那时,一人是周承影,一人是沈青棠。
沈青棠将这玉佩送与周承影,还牵着他的手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赵丰年自是记得这事,可他未曾想过,柳折竟觉得从那时起,他俩便已成亲。
他拿起那块玉佩,对着月光细细看着,又转头看他,笑道:“折儿,别人娶亲都要三书六礼,我怎的一块玉佩就收买你了?”
柳折皱了皱眉,从他手里抢回玉佩,挂回腰间,赌气道:“你若说不算就罢了。”
“自然是算的。”赵丰年笑着搂上他,又靠到他肩上,“这么说来,你之前出走,岂不是得算逃婚?”
柳折怔了怔,而后才缓缓摇头,“算我休妻。”
“不可!”赵丰年立即嚷了起来,抱他抱得更紧,“我每日都跟着你,让你哪都去不了。”
柳折瞥他一眼,轻声笑了笑,“你尽管跟着我,我哪也不去。”
他顿了顿,继续道:“只是王爷贵人事忙,时常找不到人才是。”
赵丰年撇撇嘴,“我最远也就在山下,不回京城便不算。”
柳折只觉得他这是歪理,抬手轻轻拍他一下,“你一年不回京城,皇帝竟也不找你。”
赵丰年一摆手,“我闲人一个,去哪也不碍事。”
说着,他抬起头,将下巴压在柳折肩上,看着他,委屈道:“那些老头巴不得我天天在外边厮混,他们还省点事,不用天天劝皇上提防我。”
“如此也好。”柳折又笑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从袖中缓缓掏出竹笛。
随后,他轻声道,“这样,你便是我一人的赵丰年。”
语毕,将竹笛递到唇边,悠悠吹响。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
仍是凤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