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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折倏然睁眼,直起身转过头,身旁依然只有这一脸憨厚相的赵丰年。
赵丰年见他醒来,立时笑道:“掌柜的,你醒了。方才听你说了句什么,可是做了噩梦?”
柳折不愿多说,低头揉了揉眉心,摆手道,“无事,小云那边如何?”
赵丰年闻言一笑,“刚子喻喊我们进房,我正想喊你呢。”
柳折微微点头,负手站起身来,淡淡道:“那便进。”
*
房内,又挤了满满当当一屋子人。
与先前不同的是,安老爷与安霏雨均坐在桌旁,孙子喻则陪着柳归云坐在床边。
孙子喻见柳折进门,便回身向他挥手,“掌柜的,早安。”
柳折瞥他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
他径直走到柳归云面前,轻声问道:“小云,可是都决定好了?”
柳归云笑着抬头,冲他点点头。
柳折伸手拍拍他的肩,而后转向安家父女,“十七年前,安老爷与安夫人因小云不能说话,且无力抚养,便将他随手扔在渔山村路边。”
说着,他再看向柳归云,“十七年后,安老爷携安姑娘来寻你,欲将你带回平阳城。柳归云,请问你可否愿意?”
此话一出,众人皆噤声不语。
虽说在场人对此内情早已心知肚明,可柳折这朗声宣告,与刻意当众令安老爷难堪无异。
安霏雨登时一拍桌,怒道:“柳掌柜,你岂能如此污蔑我爹!”
“污蔑?”柳折淡淡瞥她一眼,随即看向安老爷,“请问安老爷,我可有半句谎言?”
安老爷怔怔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兀自摇着拨浪鼓的柳归云,无声叹一口气。
半晌后,他才缓缓开口,“柳掌柜,是老夫有错,对不起子扬。”
赵丰年那边,他方才也是一惊,没料到柳折会如此直白。
所幸,柳归云神色未变,应该是孙子喻事先提过几句。
赵丰年暗暗扯了扯柳折的衣袖,便向安老爷一拱手,“安老爷,还是来听听归云的决定吧。”
他说完,众人便都看向柳归云。
柳归云抬头来回环看,最后停在了柳折的方向。
柳折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再点了点他的拨浪鼓,轻声道:“小云,若你想随他们回平阳城,就摇一下。若想留下,就摇两下。”
片刻后,柳归云才点点头。
随即,他便举起拨浪鼓,看向安家父女的方向,露出笑容,手腕轻晃。
一声响。
霎时间,屋内有人喜有人忧。
柳折整个人已如坠落冰窟,眼前色彩尽数褪去,周围人或欢喜或疑惑的声音皆入不了耳,他此刻只想转身扯住赵丰年的衣领,擒住他的喉咙。
问他如何是好,问他是否真的交出性命。
早知如此,他为何要听赵丰年鬼扯一堆,昨晚直接让陶万里将柳归云身上胎记盖住便是。
那劳什子安家大院,怎会比得上在客栈里逍遥自在?
他这么做不都是为了柳归云好!
……
又一声响。
周围喧闹声终于又传入柳折耳朵里,忽地,身旁有人抬手搭上他的肩,如同冬夜里的一抹烛火,给予他温暖与安心。
他神色终于稍缓,许久后才慢慢看向柳归云。
柳归云没看他,只是手里抓着拨浪鼓,表情却十分认真,不似玩闹。
身旁那人似是也会读心,还替他问道:“归云,你是想留在客栈?”
闻言,柳归云也扭头看来,却是依然对不上人影。
他眨眨眼,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又举起拨浪鼓,点点头,再干脆利落地摇了两声。
“怎会如此……”安老爷心情一瞬间大起大落,再开口时,仿佛苍老许多。
他颤抖着双手,眼眶已开始泛红,怔忪道:“子扬,为何不愿回家?”
安霏雨扶着安老爷起身,瞪一眼柳折,不服道:“定是他们威胁哥哥!”
她话音未落,就被一连串的鼓声制止。
那鼓声又短又急,似满含怒意。
孙子喻抬眸看一眼安家父女,轻拍几下柳归云的背,问道:“归云,你想说什么?”
柳归云拍拍他,指指柳折,再指指所有人,随后,慢慢比划起来。
孙子喻看完他动作,也是久久不能言语。
等他也终于平复心绪,才笑道:“归云说,他哪也不去,因为他的家人就在这里。”
*
饶是安家父女再难过与不服,柳归云既已拒绝,他们也没了理由再强求。
仍把那几人留在屋里,赵丰年牵着柳折的手慢悠悠地走到客堂,脸上还挂着明晃晃的笑意。
坐回圈椅内,柳折一把将他的手甩开,皱眉道:“赵丰年,你胆子是否越来越大了?”
赵丰年笑意更盛,回头到架子上取下柳折的酒壶酒杯,放在他面前,“掌柜的,先不提我胆子大小。就问你,是否愿赌服输?”
“应承你的事我自会办到。”柳折一掌拍开他那张碍眼的笑脸,举起酒壶,往杯中倒入清酒,仰头一饮而尽。
而后,他又疑惑道,“只是我不懂,两个男人一起到那上元灯会,究竟有什么好逛的?”
赵丰年摇摇头,无言给他酒杯再添满,一脸高深莫测,“这掌柜的莫管,你且答应我就是。”
他既不说,柳折也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便摆手道:“晓得了,我会与你去。”
给杆子不爬不是赵丰年,他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弯下腰凑到柳折眼前,低声道:“掌柜的,那前边你说罚我一事,可否就这么算了?”
柳折手里端着酒杯,心情正好,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觉连这平平无奇的面容也多了几分顺眼。
最终,他再一挥手,“罢了,上元灯会后,一笔勾销。”
赵丰年一怔,随即很快挂起笑容,柔声道:“好,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