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说得信誓旦旦,江青田也难免有些开始怀疑自己。
刚才那一下难道是幻觉不成?
江青田挠挠头,扭头看向柳归云,问道:“归云,刚才真没人踹我?”
柳归云:“……”
江青田怔了怔,这才想起柳归云如今看不见东西,不由得慌了手脚,连忙道:“归云,我错了,我不是有意的。”
柳归云虚虚地看着他的影子,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陶万里也凑过来,伸手拿起桌上空药碗便塞进江青田手里,推着他往门外走,“青田,归云留给我照顾就好了,你先出去吧。”
“不是,别……”
江青田被赶了个措手不及,直至把药碗放回厨房,再走出客堂时,脸上仍满是疑惑。
赵丰年见他傻愣愣的,走着走着几乎要撞到墙上,赶忙拦下他,好笑道:“青田,你在后边遇见了什么,怎的这个表情?”
江青田歪了歪头,须臾,又把头歪向另一边。
猛然间,他又大呼一声,伸手抓住赵丰年的衣袖,浑身发抖,“年大哥,有鬼。”
赵丰年:“……”
*
是夜,客栈众人照常围在大圆桌旁吃晚饭。
与午饭时不同,安家父女也下了楼,不远不近地坐在那边的方桌旁。
柳折也与往常别无二致,饭没吃多少,便窝在圈椅里端着他那壶清酒,小口小口地慢悠悠喝着。
自斟自饮最是醉人。
不多时,柳折脸上便染上了丝丝绯红,举手投足间,少了平日那种利落与干脆。
赵丰年见状,连忙伸手去扶他,也忘了在厨房里的言语嫌隙,轻声道:“掌柜的,是否醉了?我扶你回房吧。”
柳折拍开他的手,缓缓摇头道:“不回房,我要去看小云。”
“掌柜的,”赵丰年不得不收回手,却还是劝道,“不如明日再看,先回房歇息吧。”
柳折还是摇头。
赵丰年拿他没法,只好道:“掌柜的,那你慢慢起,我看着你过去。”
谁知,柳折竟看也不看他,只抬眸看向桌那边,淡淡道:“陶万里,扶我去看小云。”
赵丰年:“……”
陶万里更不敢看他,低着头就小跑过来虚托起柳折的手,“掌柜的,慢些走。”
柳折点点头,随即便起身,和他一同慢腾腾地向后院走去。
赵丰年紧皱眉头,只几乎要把那两人背影盯出洞来。
此时,孙子喻冷不丁冒出一句,“午饭那时我就好奇,掌柜的几时又和陶万里有事可说了?”
江青田兀自吃他的清蒸鱼,随口应道:“兴许和归云有关吧,毕竟他那屋有鬼。”
……
后面孙子喻再如何大喊大叫不提,而赵丰年听江青田这么一说,便不禁想起下午时他所说之事。
赵丰年又看一眼后院二人,这才明白,原来不是房内有鬼,而是有人心里有鬼。
他暗自冷笑,轻轻放下筷子,缓缓道:“我有点事,走开一阵。”
而柳折那边,他与陶万里二人走到后院来,便遇上了在柳归云房门外守着的何晏。
何晏没孙子喻与江青田那般能说会道,在房内干坐着也是大眼瞪小眼,还不如到门外站着,也能让柳归云好好休息。
柳折冲他一颔首,“何晏,你去吃饭吧,这边我在便可。”
何晏低声应下,随后便走向客堂。
他离开后,柳折二人才推门进房。
自从眼不能视物,柳归云的听力便变得灵敏异常。
此时房门甫一开启,他便登时停下手中动作,空洞洞的大眼睛看向来人方向,满脸警惕。
柳折见他这模样,只觉更是心疼,低声道:“小云,是我。”
柳归云眨眨眼,又立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陶万里从袖里掏出几瓶药水,缓缓放在桌上,也笑道:“归云,还有我。”
柳归云顿时笑得更灿烂,还摇起了手里的拨浪鼓。
陶万里喜不自胜,凑过去牵起他的手,“归云,你好些了吗?”
柳归云点点头,甚至摇出了鼓点变化。
柳折无奈地走过去,拿走他手里的拨浪鼓,问道:“很喜欢这个?”
柳归云依然笑着,再点头。
柳折轻轻地用拨浪鼓敲一下他的脑袋,“莫太贪玩,待会还你。”
陶万里及时接话,“归云,昨晚事发突然,不知你背上还有无其他伤口。我和掌柜的现在再帮你瞧瞧,可好?”
柳归云自是点头应承,老实地趴下来任他们查看。
见陶万里那边已摆好工具,柳折便伸出手,缓缓掀开柳归云的上衣。
衣角刚掀起半分,便见白皙的肌肤上印着两坨红痕。
待再掀起三分,则见柳归云后腰处确有两块一大一小的红色胎记,正随着呼吸的频率缓缓起伏。
……
虽心中已有猜测,可真亲眼所见时,柳折还是忍不住沉下了脸色。
为免拖延太久,柳归云心中好奇,还是速战速决为宜。
可陶万里迟迟不动,柳折偏过头去,正想催促,却见他眼神定定地望着柳归云那一截腰,双手微微抖动,似是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
都什么时候了。
柳折轻咳一声,瞪他一眼,发出无声警告。
陶万里登时回了神,手忙脚乱地打开药水,准备蹲下身去。
此时,房门被人缓缓推开。
柳折眸色一凝,一个闪身便倏然冲到门边。
而门外,是赵丰年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道:“原来这便是,柳掌柜的奇谋妙策。”
他这称呼喊得生分,柳折不由得皱了皱眉,低声问道:“赵丰年,你来做什么?”
赵丰年看了眼屋内,又对上他的视线,淡淡道:“我不来,如何看掌柜的在做什么。”
柳折瞪他一眼,推他道:“与你无关,快走。”
奈何,赵丰年身材健壮,不仅没推动,他还要再往里走。
柳折怎会让他瞧见陶万里那一堆工具,只好一把扯过他的手,就将人拉到了槐树下。
他回头看了眼虚掩着的房门,向赵丰年走近一步,小声警告道:“赵丰年。”
他眼含怒气,赵丰年却直直回望着他,不答反问,“掌柜的,我想问一句,你可否有将我当过自己人?”
这问题问得极没来由,柳折登时怔了怔,片刻后才答道:“自然,我已说过,青石客栈是六人。”
“既然如此,”赵丰年又向前走一步,两人距离更近,“请你听我一句,此事应问过归云,再做决定。”
听他又提这句,柳折脸上顿时显出不耐烦神色,他一甩手,转身走开两步,“小云必然是要留下的,还有什么必要再问?”
赵丰年伸手拉他的手腕,又将他带回面前,“掌柜的,究竟是归云自己想要留下,还是你想让归云留下?”
“有何区别!”为避免房内人听见声音,柳折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说话也失了分寸,“倘若小云真是和他们失散便罢了,可那老不死弃子十七年又来寻,天大的笑话!”
说着,他从赵丰年的手中挣脱,“无论你如何想,我做这些都是为了小云好!”
“掌柜的,现在不是如何想,而是归云如何想。”赵丰年看了眼自己的手,随后,又静静地看了他半晌,沉声道,“做了自以为对别人好的事情便心满意足,全然不顾他人想法。”
他顿了顿,不由得握了握拳,很快又松开,眼中晦暗不明,缓缓道:“掌柜的,难道你向来如此吗?”
柳折来这白山镇几年,何时还有人对他这种态度,他皱眉道:“赵丰年,你以为自己是谁,胆敢这样与我说话?”
赵丰年毫不退让,拱手道:“掌柜的,若你真要罚我,也先请听我说完。”
“赵丰年,这是你说的。”柳折微微仰头看他,却发现他眼里尽是自己的倒影,“若真罚你,你也不得有半句怨言。”
赵丰年向他再一拱手,弯腰起身时,脸上竟多了一丝笑意,“掌柜的,我就问,你敢和我赌吗?”
柳折不明他这笑意从何而来,“赌什么?”
“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归云,若他选择留下,便是我赢。”赵丰年顿了顿,伸手一指柳归云的房间,“若他离开,便是我输。”
闻言,柳折淡淡扫一眼他浑身上下,“赵丰年,你连这身衣服都是我买的,你还有什么可以输?”
赵丰年坦然道:“我还有这条命。”
柳折冷笑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因为这是我唯一仅有的东西。”赵丰年定定地看着他,低声道,“掌柜的,还是说,你不敢和我赌?”
柳折最受不了激将法,立时抽出竹笛抵在他心口,咬牙道:“赵丰年,我与你赌。”
赵丰年心满意足地点头,“掌柜的,那若我赢了,可有奖励?”
柳折冷哼一声,刹那间,已将竹笛横在他喉前,威胁道:“赵丰年,你能要什么?”
赵丰年全然不惧,甚至笑意爬上眼角,轻声道:“要你五日后,与我同游上元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