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我狙击枪的瞄准镜里就总是出现一个女孩子。
她有一头淡棕色的头发,眼瞳是深蓝色的。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英格兰难得的一个午后晴天。
那天,我藏在威敏教堂的最高处,这里荒无人烟,又能把教堂前那大片广场尽收眼底,是狙击的绝佳位置。
这是我的第一次任务。
为此,知更鸟的王牌杀手安德鲁先生已经叮嘱了我无数次。
而且,每次都是不厌其烦的那几句:“布莱少爷,您清楚方案了吗?”
我懒洋洋的说“哦”。
他掏出手帕擦汗。
我不想和他说话,于是扛着还在冒烟的枪转身就走。
但他摁着他那高高的礼帽就追上来:“布莱少爷!我这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请您认真一些!”
我就笑了:“家族更希望我不认真不是吗?”
“这样我就会发生意外死掉,然后父亲就能如祖父的希望迎娶他的白人未婚妻,不是吗?”我说着,还朝他耸耸肩。
“布莱少爷,可至少先生非常关心您,而您一直吊儿郎当,是否对不起先生呢?”
我停下脚步,抬手一指。
确定了安德鲁的视线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后,我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您的战绩,十个靶子……”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有点暗哑,“……靶靶十环。”
我“哦”,继续扛着枪走:“所以啊,我不是有在认真听你们的话吗?”
安德鲁没话了,但脚步声又急匆匆赶上来,我眉头一皱,停下,转过身:“在威敏教堂的天台埋伏好后,在下午三点整,瞄准镜找到一个穿白裙子的卖花女,她大概十五岁,和我差不多,头发是深棕色的,眼睛是深蓝色的白人女孩,手腕上系着一条红色的丝巾,她会帮我的瞄准镜找到目标,在完成任务后,她会在后背竖起一个大拇指,随后,大拇指指向哪里,我就往哪个方向逃。”
我复述了一遍计划:“我有放在心上,您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这毕竟是您第一次执行任务。”
他又开始唠叨了,我一直以为杀手都是沉默寡言的,现在看来,我显然对此产生了严重的误解。
我扛着枪走,再也没停下。
我死了也挺好的。
于家族而言,我就是一个拖累——父亲的拖累。
父亲本该在他二十五岁那一年迎娶他的未婚妻,却偏偏在二十三岁那一年,在香港遇到了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华裔,一位刚刚破产要被卖到歌舞厅的大家闺秀,运气非常好地遇到了我的父亲,父亲英雄救美将她安置在了自己的身边。
后来他们相爱,母亲却难产离去,他带着我回到英国,吃了祖父的禁闭。
至于我,被丢到了知更鸟组织专门用来培养杀手的孤儿院。
那里都是从战场上捡回的孤儿。
孤儿院有两个大院子——一个是东院,另一个是南院。
东院大一些,南院则要小得多。
我在南院一直成长到五岁后,便被赶去了东院。
而东院和南院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世界,因为东院是可怕的弱肉强食。
想要在东院活下去,只有一条法则:听话。
训练官都是前线退下来的士兵,这些最接近战场的人,最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恐惧。
这里每天都要上课,上课的内容是“杀手学”。
每一天饭前,所有人都要举枪一个小时,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坚持不了就要饿肚子。
而坚持下来的,拿叉子的手都是抖的。
我在这里呆了将近十年,我的父亲才把我接回了家。
说实在的,那个自称我父亲的蓝色眼睛金色头发的中年人,我对他很陌生。
大约是在知更鸟待久了,以至于我在他面前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您需要我去杀了谁?”
他看着我,红了眼睛,却迟迟没有说话,最后将整张脸都埋进了自己的手掌里。
知更鸟组织是一个很老牌的杀手组织,组织结构非常严密,曾经是皇室一个公爵私人豢养的组织,后来那个公爵倒台,组织便听命于当时的首领,成了一个民间组织。
再后来,卡文迪许家族暗中资助了知更鸟,成为他们最大的靠山。
这也是当时家族把他丢到这个组织里的原因,他们默认了他是家族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所以就是要他自生自灭,是绝不可能给他继承权的。
至于父亲为什么一直没有娶他的未婚妻,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知道自那以后,我开始上和东院完全不一样的贵族私立学校。
但我却常常因为和我的同学们价值观相悖而遭到孤立。
就连老师也不会帮我,甚至帮着他们一起欺负我,让我罚站和做检讨。
他们一致认为我是个冷漠又残忍的变态。
比如,看到女同学在我面前跌倒,任何正常人都会想着去扶一把,只有我,我永远绕过她们再笔直地走我的路。
又比如,我的同桌被欺负了,她在上课的时候偷偷哭泣,然后问我要擦眼泪的手帕,我就说:“杀了那个让你哭的人,才是不掉眼泪最快的方法。”
她骂我是个疯子。
还比如,我把一个总是在背后骂我的男同学揍了一顿,揍到胳膊脱臼。
自那之后,我就被孤立了。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也会有人试图和我交朋友,其中以女士居多,他们总是试图挑起一个话题,但我习惯了一个人,更习惯了防备身边人,因为在东院,你要时刻注意身边人给你下圈套,这也是东院的一种教学方式。
他们总是凑上来,我就总是推开他们。
时间长了,他们也就不来了。
我以为我会对此结果感到满意,但事实上并不。
我越来越迷茫了。
我忍了两年后,在一次午后,我逃学了。
父亲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说希望我尽快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但最终没去,拯救我的是安德鲁先生,他刚刚从美国执行完任务回来。
听说他在美国臭名昭著的黑-帮首领波彭身边卧底多年,最终将其杀死,完成了任务。
多年完成一个任务。
这在知更鸟非常常见。
因为于知更鸟而言,杀人很简单,但全身而退才是一门艺术,因此,在那之前,需要做很多的准备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