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旭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拼命摇头:“不可能,四嫂去荣国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女子。何况宫里人都知道,明明是四哥先封锁兴庆宫,强、强……”他低下头,双颊绯红,说不出后面几个字。
“傻孩子,你跟阿旻一样老实,看不透女子那些欲擒故纵的手段”,冯姮心痛地叹息,“她哪是不知道?征和十九年夏天我替阿英裁衣,从她胸口掉出一块丝帕,花纹材质正是阿旻常用的,染着陈旧血迹……她若不知自己是女子,藏着阿旻贴身之物是何意?”
元旭惊得说话开始结巴:“可九叔说她在灵昌……还为这事找过母后您。”
“呵,储君变质子,立马去接近别国宗室子”,冯姮唇角扬起冷笑,泪水却不断涌出,“阿旻一夺位成功,又回头去捡青梅竹马的情分,好机变、好手段,只是何等凉薄?”
元旭呆住了。
冯姮一边流泪一边冷笑:“我原劝着阿旻,她既已有二心,不如停了册后圣旨,顺势让她归宗大族、封她为公主嫁到灵昌去,两国联姻几全齐美。阿旻答应得好,转头就夜宿兴庆宫,我还能说什么?”
“好好的兄妹变夫妻,说好听是青梅竹马,说难听些是乱/伦、乱/伦……”
元旭呆住了,慌乱地抬眸、满眼哀求:“可四嫂好歹生育了两儿一女,又薨在替四哥复仇的路上。”
“从摄政太后的角度,她配得上立传修志、供奉太庙”,冯姮满眼含泪,“可作为她和阿旻的娘亲,我无法原谅她。得了王后之位也罢,还那般醋妒,哄得阿旻虚设六宫。若非如此,堂堂一国之君,怎会直到过世、膝下才两位王子?”
“她身子不好,刚成婚时候我劝她莫要急着诞育子嗣。偏她多思善妒,争宠争得连自己性命都不当回事,竟哄着阿旻杖毙太医”,冯姮越说越悲愤,泣不成声,“她生承祎兄妹那会儿,我几天几夜没睡好,她本可以不必如此辛苦,有我和阿旻在,无论纳多少妃嫔,谁又能越得过她去……”
“怎么会这样?不是的……”元旭第一次听到这些内情,惊得忘了哭泣,泪水干在脸上,只喃喃低语,“不是的……”
冯姮注视着惊惶无措的元旭,含泪露出慈爱笑容:“阿旭,这些话你听了便罢,烂肚子里吧,家丑不可外扬。娘亲也是为着一番苦心无人领情,倒在小辈面前失态,实在忏愧。”
元旭抽噎着说:“儿臣心疼母后。”
冯姮面露欣慰,轻声叹息:“莫要哭了,娘知道你心软,说来说去也就那么点事。阿英无论是匡扶正统、还是做王后,也没其他可挑剔的,更对娘和阿旻有救命之恩。娘也心疼她出身低微、只能变着法儿往上走,无非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阿旭知道。”元旭抽泣着,拿出丝帕替冯姮拭泪。
冯姮接着说:“阿英自小孤弱可怜,你帮娘办件事——在家里替她供个灵位吧。”
元旭眼里闪过狂喜,飞快回答:“儿臣遵命!”
冯姮含笑颔首:“小祠堂弄好些,陛下每天在宫里闷得很,你那宅子离宫门近、安全无虞。让他得空去你那转转,也拜拜亡母,稚子无辜,那孩子我看着心疼。”
元旭乖顺地躬身长揖:“既有陛下驾幸,儿臣绝不轻慢、务求尽善尽美。”
“无妨,无妨……”冯太后慈眉善目挽起他的手,“说了这会子话,人也乏了,娘已经吩咐小厨房做了一桌你爱吃的菜,派去请锦珠的人也该回来了,咱们三人好好聚一聚。”
元旭擦了擦泪水笑了,满脸孺慕地注视着冯姮:“儿臣定不辜负母后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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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阊江全城张灯结彩,共贺平南侯元旭与冯广年外甥女班珂订婚大喜。
然而,订婚之喜刚刚过去不到三天,一封塘报八百里加急抵达阊江:崔玄仁叛变,夤夜率亲兵投奔荣国太尉苻洹。
紧跟着更多的战报传到阊江,一封比一封严峻、一封比一封沉重。
崔玄仁投敌之后,调头骗开金州城门、引荣军入城,并于望楼之上敲响警钟,罗列阊江朝廷苛待镇南府条条明证,近六成底层武官和士兵被劝降。
旋即,崔玄仁亲兵俘获数十名抵死不降的将领,斩下头颅悬于城墙之上,剩余金州军见大势已去,尽皆卸甲投降。
苻洹困而不攻,兵不血刃拿下金州,城中仅剩的三万金州与英平郡十万步兵合军,由苻洹就地打散改编。而后,一半人留驻金州守城、保障辎重后援,一半精兵由沈绍宗带领,顺夏河一路向东行军。
“沈侯率兵追出约两百里,在一个叫丹水口地方遭遇翊国伏兵”,郎琊沉声道,“领兵的主帅咱们从未交过手,叫晏驰。虽不及太尉骁勇善战,却也算得上砥柱之才,深得南翊太尉信重。”
“南翊又有太尉了?”苻洵有些讶异,“谁?哪个世家大族的?”
“并非什么大世家,原本依附昇阳冯氏,家主与冯广年是连襟”,郎琊一边回忆,一边条清缕晰娓娓道,“叫班益,家族靠军功发迹的,历代就职军中、立功不少,征和一朝与冯氏联姻后,才得了更多机会。”
“冯太后绝不会重用废物”,苻洵蹙眉摇摇头,忽然眼神一冷,“班?有点耳熟,我最近是不是还从哪儿听到过姓班的热闹事?”
“正是,平南侯元旭上个月订婚,未婚妻便是班益的幼女。”
苻洵怔了片刻,露出苦涩而欣慰的笑:“他终于不再是小孩,夫人也该高兴。”
“说起夫人……”郎琊酝酿半晌,神色恻隐而艰涩,奉上一卷轻薄的丝绢,轻声道,“主子,秦川从金州传回的密信。”
苻洵展开丝绢瞥了一眼,神色大变,怔愣片刻红了眼圈:“我去同夫人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