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屿川小时候的名字叫季夭,字面意思,盼着他死掉。不过这个名字不常被提起,更多的时候,那个男人会喊他小贱货。
那时候他们在县城边的村子里,住着破败的平房,吃着母亲在做工的饭馆偷偷打包回来的剩菜。那里距离很远,她舍不得坐公交车,只能很早起床再走路过去。
父亲则游手好闲,成日混在麻将室里打牌,赢了就去嫖,输了就喝顿酒,回到家发酒疯。季屿川很害怕闻到酒精味,他那时最大的愿望是父亲永远也不要回家,最好喝死在外面。
家里的日子一穷二白,母亲常常会接些杂活,糊灯笼,织毛衣,他三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一起做。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亲并不爱母亲,她没读过几年书,就被爸妈送去嫁人,季家彩礼高,加上卖旧房的钱,她家里可以换套新房子。
季恩泽觉得她不够漂亮,比不上他进城时遇见的姑娘,他追不到城里姑娘,却怪家里非要安排婚事,连带着看季屿川也不顺眼。
他总说他们剥夺了他的自由,让他一辈子只能困在这个家里,就也不把他们当人看,每天把“花这么多钱买你得让我回本”和“有本事你就还我五万然后滚蛋”挂在嘴边。
五岁那年,他见母亲哭得难过,拽住她的衣角要带她逃跑,却没料到母亲的泪顷刻间止住,重重扇了他一巴掌,骂他没良心。她说父亲是爱他们的,只是有时脾气不好。
季恩泽回家他自然免不了一顿打,直到木棍裂成两半,这人仍然不解气,抬脚狠踹在他肚子上。母亲就站在旁边看着,心疼却无动于衷。
她告诉季屿川,没有父亲就没有他,他不懂得感恩,活该挨打。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痛苦让周围的环境都渐渐模糊起来,他想,如果能把生命还给她就好了。
季屿川也曾相信过她的言辞,可邻居家的孩子被宠上天,不管做了什么都不会挨骂。再看自己,根本没人关心他,他存在的作用就只是干活赚钱。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慢慢接受了父母不爱他这个事实,那时候的幸福对他来说是好遥远好虚幻的东西。
十岁以后,父亲染上赌博,债越欠越多,人也越来越疯癫,母亲第一次违背他的意志,跪下求他不要再去,只被一脚踢开。
母子二人被逼着各种打工,赚的那点钱远不够填窟窿,父亲甚至把母亲交给债主玩弄,只为了讨好他们,少受皮肉之苦。那些人有时会在家里行事,季屿川撞见过一两次,这对他来说太过残忍,他只能躲出去,随便找个角落蹲着。
母亲的精神开始恍惚了,家里同时有了两个疯子。季屿川想,真不容易,她居然能忍这么多年才疯。
那些人连他也没放过,把他堵在家里,几个人动手扒他的衣服。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竟然挣脱开,跑到外面不敢回家。
但他不可能永远不回家,所以他想了个办法,把校服外套丢进拖把水里,回家之前往自己身上糊泥巴,到学校再洗掉。那股味道镶嵌在身上,他总有种从来没洗干净过的错觉。
周围的同学见到他会捏鼻子,老师也三番五次催他洗澡,他只能沉默。
逼债的人三番五次到家里来,他们的事很快传遍街坊四邻,陌生人见面也会问他家里到底欠了多少钱,他讨厌那些人的取笑,尽管他的生活本来就是个笑话。
甚至有些下流的人,问他们两个一起睡多少钱一晚。
他那时很想杀光这些人,也想杀掉自己,可最后还是没有勇气,就这么痛苦的活下去,一天一天又一天。
看他没有那种用处,季恩泽就拉他去卖血换钱,他本就营养不良,缺了血更是体弱多病,有时候走在路上会突然晕过去。
后来季恩泽去偷钱,被抓进去进去蹲了两年,他总算过了段安生日子。不过家里还是欠了很多债,他和妈妈仍然要一点点打工还钱。
季屿川第二次问她,要不要趁这个机会逃走,逃得远远的,开始一段新生活。
当然还是得到和之前一样的回答,她甚至警告他,如果他敢跑,就去报警把他找回来。
意料之中。但季屿川不怪她,他知道她从小就被这种思想规训长大,何况有的时候,她也会给他一点爱。
她说,你好好上学吧,有能力的话,去看看更远的世界。
他想,这大概是她最大的遗憾吧。
季屿川初中毕业时季恩泽才出狱,他本以为这人没两天又得走回老路,没想到,季恩泽居然变老实了。原来是觉得里面太可怕,不想再进去第二次。
季恩泽不打算让他接着读,催他出去赚钱,还好有个阿姨借给他钱,让他交了学费,这个阿姨就是宋锦程的妈妈。
他本想住校,季恩泽知道了去学校大闹一场,掏出记账本一笔一笔念给他听,要他还从小到大养他花的钱。附近围满了看热闹的同学,他浑身发凉,尖叫着开口打断他,答应每个月按时交钱,季恩泽这才作罢。
于是他放学就去饭馆打零工,还能顺便蹭顿饭吃,说来讽刺,这是他第一次尝到肉和鸡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