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对陌生的强大力量时，不管这个力量可不可控，内心总是会产生不由自主的恐惧，这几乎是人类刻入基因的本能。

萨菲罗斯在实验室里进行模拟战斗的第一天起，就用自己为样本理解了这一道理。

被众人围观的虚拟训练室中，不管他是不是神罗的实验体，也不管他的口吻多么的无害。只要见证了他用刀刃轻松切开急行的魔物，见证了温热的血如何喷洒在他脸上。

再转身，那些人的眼里无论是惊喜还是佩服都或多或少地染上了恐惧的色彩。

他们在害怕什么？

那时候他还无法解读这个问题。直到他真正被投入战场，开始把刀尖对准活生生的人类时才明白。

他们在害怕，也在庆幸。

害怕他超越人类的力量，庆幸他不是对立的敌人。

无论是多么复杂的知识，多么难以复制的动作，他都可以轻易地获取、达到，那难以想象的杀伤力和无与伦比的头脑，在让人惊奇的同时也在人们的脑海里敲响警钟：

萨菲罗斯是可以轻易杀死任何人的存在。

没有人不在乎自己的生命，所以害怕也是情理之中。

理解这一点后，萨菲罗斯便再也不对他人害怕的神情而感到失落了。

…

在一次少见的长期任务中，原本眼中对他充满了崇拜的新兵颤抖着双腿后退一步，眼里弥漫开一丝怯意，瞳孔中倒影着站在魔物血泊中的他。

萨菲罗斯甩掉长刀上的血，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朝远处的篝火走去。

面对他人的害怕，尽快地离开是最好的方法。

他的回归让原本热闹的篝火堆一下子静默如森。

“…萨菲罗斯大人。”篝火旁的一名士兵连忙站了起来敬礼，然后跑去扶着腿软的新兵回来，他朝着新兵骂，却又像是在和萨菲罗斯解释：“都说了萨菲罗斯大人不需要你帮忙，你非要跟过去，这下知道那些魔物有多可怕了吧！”

他一向很少出长期任务，所有人都认为他更适合被派去前线以最快地速度解决敌人。但是这一次的任务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宝条博士需要更多不一样的数据，这一次他被派往边境去营救受困于魔兽峡谷的一支特种兵团队。

这支团队士兵伤亡众多，几乎是困死在了边境的险峻峡谷，在直升飞机都无法通行的地方，他们从看到他第一眼的惊喜到现在的恭敬小心只花了短短半天时间。

“坐吧，好好休息，明天神罗的直升飞机会在峡谷外等着。”

说完，萨菲罗斯取下身后的正宗，抱着刀坐在了篝火旁的空位上，然后闭上了眼睛假寐。

除了风偶尔吹开他的银色短发，现在他就像一座没有呼吸的雕像。

于是慢慢地，篝火旁又开始响起了稀稀疏疏的交谈声，也不知道是谁开了头，拿出早上打的猎物出来烘烤，又把作为物资的高度酒和食物拿了出来分享，有些人喝上了头，说话的声音变大了，笑声又开始响了起来，有人欢呼着明天就可以脱困，有人希望劫后余生可以回到家乡去看看，有人则说要把最喜欢吃的东西全吃一遍，更夸张的有人哭着说想念父母。

没有家乡，没有最喜欢的食物，更没有父母，萨菲罗斯原本以为这些都和他无关。直到篝火那一头突然冒出来一句：

“萨菲罗斯大人！您的刀穗…… 嗝！…”

他睁开眼看向声音的方向，发现是一个不认识的士兵，那个士兵脸颊通红，明显是喝醉了，此刻正摇摇晃晃地直起身，手指着他怀里的正宗：

“刀穗…好可爱…”士兵说完就倒在了伙伴的身上。

萨菲罗斯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这边，在这样的视线下，他也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那个刀穗。

那是一个银色的猫头，由细小的金属零件组合拼成，眼睛的部分则由绿色的宝石代替。

他的手刚碰到猫头，那双宝石的眼睛就射出了两道光线，猫嘴一张一合地唱着：

“萨喵～萨喵～快点回家，快点回家～”

在几秒诡异的寂静后，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呼声。

“好可爱！”

“还会唱歌，厉害！”

或许是酒壮怂人胆，又或许是那个猫猫头刀穗实在是太过于可爱，终于有人鼓起勇气开口道：

“没想到萨菲罗斯大人也会随身带这种东西啊，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呢。”

有人开头，之后的对话就变得容易起来。

“米德加有卖这样的东西吗？”

“我也想要一个。”

这样一句一句地，逐渐把萨菲罗斯围在了中间。

他难得愣了一下，眨了下眼“不是买的…”

“是……妹妹送的。”

在此之前，米德加的英雄似乎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冰冷的奖章，人们向来只去憧憬英雄所代表的功绩和荣耀，但好像从来没有人去想象英雄会如何与自己的家人相处。

英雄在一瞬间变成了凡人。

于是众人纷纷七嘴八舌地围了过来。

萨菲罗斯的手在腰间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红头发，很调皮，现在…应该在等我回去。”

“我也有一个妹妹，比我小十岁呢…。”有士兵喃喃道，旁边的人拍拍士兵的肩膀安慰他，所有人又开始聊起自己的家人。

那个夜晚，萨菲罗斯觉得好像人们一切害怕，胆怯的情绪都消失了，但直到第二天，他再次把刀从敌人的身体里抽出，在血腥味中，那个猫猫头穗子的魔法消失了。

害怕和尊敬又重新回到了那些人的眼里。

真是糟糕的眼神，他突然觉得有些不耐烦，这些人们在他眼里突然变得有些太过普通了，他短暂地没有了去谅解他们的心情。

他听见有人在胆颤后鼓掌向他表示崇拜。

他听见那个同样有着幼妹的士兵正苦恼于自己的裤腿占满了鲜血：

“沾到血了，这样回去，肯定会吓到家里人的…”

他收回注意力，登上了飞回神罗的直升飞机。

旋翼搅动着空气，发出震耳的轰鸣，他站在直升机大开的侧门边缘，在还在半空的时候就跳了下去。

单膝跪地，手撑着地面，等他抬头，就撞上了在这里等候已久的小家伙。

睁着圆溜的眼睛凑得很近，叉着腰歪头看他，静默了几秒，突然伸手拿手指蹭了一下他的脸颊。

是在斩杀魔物时溅到脸上的血。

萨菲罗斯微不可闻地僵硬了一下。

“好！慢！啊！”

清脆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蹦到他脸上。小女孩金色的眼眸中包含笑意地假装指责：

“不是叫萨菲要快点回家了嘛。”

这样的眼神就很好，萨菲罗斯这么想着。

起码他的妹妹，永远都不会用恐惧的眼神看着他。

…………………

铁桥被一刀两段，eva和克劳德一起跌落在研究所的下层，在发现无法挣脱克劳德的怀抱时，她妥协了。

克劳德的脑袋已经乱七八糟了，可不能再撞坏了。

虽然她此刻的思绪像冻住的石头，但在下落的过程中，这样的担忧出现时，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克劳德的后脑勺。

在落地的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手背一阵剧痛，受到地面的反冲，她的脑袋也狠狠磕在了克劳德怀里。

原本呆滞的情绪就这样被撞散了，思绪开始涌动，刚才那人朝她挥刀的动作又在心里开始回放。

“萨菲……”

克劳德扶着eva的手臂，让上半身坐了起来，闻声一顿，有些小心地看向还抵着他胸口上的红发脑袋。

是在难过，伤心，不想面对事实吗？

那个脑袋卡顿般地慢慢抬起，和他想的不同，那双眼睛里满是无措和…疑惑？

“是……叛逆期吗？”eva谨慎地发问。

像是在听什么外星语，克劳德的眼神开始失焦。

“或者……中二？杰尼西斯经常这样的…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她向分享秘密一样小声道，“萨菲他，终于也到这一步了吗？”

比起叛逆期永无止境的eva，一向懂礼知节的萨菲罗斯懂事得让人惊讶。

小的时候，她曾一度为此苦恼过，因为这让他们两个看上去不像亲生的。

为此，她也找过拉扎德报怨，但拉扎德的表情总是一言难尽。

【你们本来就不是亲生的】他说。

那时候，她可是花了一段时间，才很痛苦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态度，态度！

eva的眼底涌上了些泪花，“就算是迟来的叛逆，也不能这样对我啊！”

处于呆滞状态的克劳德在看见那些晶莹的泪珠时，终于回过了神来。

他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双手虚拢着对方，努力地回想蒂法是怎么安抚玛琳的。

“你看到了吗？刚才。”eva问。

疑惑和无措被逐渐升温的怒气覆盖，她咬着牙，锤了下自己的腿。

“他刚才，看都不看我一眼，好过分啊！”

“我就像空气一样被无视了！他以前不这样的！为什么会这样！？”

克劳德的双手放下了，改放在自己的身后用于撑住后仰的自己。

他离远一点观察eva，终于发现她是真的委屈到不行。

真的假的，萨菲罗斯刚刚可是要杀了你啊。

但是他又觉得他或许隐约可以理解一些，眼前的女孩喃喃自问着，“尼福尔海姆……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变成这个样子？”

他回想起尼福尔海姆的那场大火。

究竟是家人永远的离开更让人痛苦还是与家人反目成仇更让人悲哀？

“eva…”他打住她继续的自言自语，“尼福尔海姆的事情……等我们安全送爱丽丝回家后，我会告诉你的。”

“现在请听我说。”他垂下眼睛，“保持警惕还有距离，我说过了，萨菲罗斯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