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内,金智摸了摸滚圆儿的肚皮,心满意足打出饱嗝,将筷子一放,摇了摇手中酒杯,“没酒了,壮苗,给哥满上!”
谢洄之拿起一旁酒壶,在空中点了点,“哥的手艺实在是太好了些,来这里前想必也是位名动京城的大厨。”
“呔!少提什么京城不京城的,我最烦这个词。大家都是一样的百姓,城也都是一样的城,关系好到人人都可穿一条裤子,怎么非得分个你是京城的,我不是京城的?”金智在空中挥动着手臂,险些将自己绕去地上。谢洄之忙不迭伸手扶了一把,椅子堪堪在地面再次立住了。
“哥是哪一年入的廖城?”谢洄之在脑海中快速甄别着问题,哪些能问,哪些不能问,他大概有数。
“大概十五年前?那时候廖城主刚退位。”金智挠挠头,提起廖山水,并无悲切,反倒像提起一位时常见面的相熟之人一般自在。
谢洄之不动声色划掉心中一条猜测。
“我本就是个城内掌勺的普通厨子,没啥地位,全凭一口锅一把大勺。有人蹲在在位置低的地方烧火添柴,我半弯着腰卖力炒菜,掌柜挺直腰板端走锅口的菜,送去一个个房间。看似安稳的生活,看似同样活在只能猫着腰的人间,却仍然有人要比比谁弯得浅些,谁弯得低些。”
说着,他啐了一口,“要我说,都他娘闲得生出屁了,才会这样。若是没有城主和军队护佑,不论谁,都得猫着腰。”
“不过,也不全是城主的功劳。若是换一批城中百姓,饶是他廖山水也护不住这座城。”
谢洄之心下惊诧,不曾想金智叔还有这样的豪情和觉悟。
“我本以为就这样要一直过着看不惯周围人,又偶尔被他们所打动的矛盾日子。谁曾想,有一天,有人居然告诉我,我是同缘师?!”
谢洄之眉心一跳,怎么看,他都是被骗了。
“他说,虽然我□□资质平平,但有一颗无畏的赤子之心。我一听就知道准没好事,幸亏我是在廖城,若是其他战乱城,我便要怀疑他是看上了我一身肉,饿极了想要宰了我充饥。”
“然后呢?”谢洄之轻声问道,慢慢引导着金智。
“他时常劝我放弃□□,灵魂自由。若不是有一点我非常赞同他,我早便报官,让人将他抓走了。他说,天道不公,缘神不公,制度不公。我也认可!我信人各有命,却看不惯此命只是天道随便拨拉,便定他一个富贵命,我一个平贱命!”
“后来,就和你们一样了。廖山水死了,那个人说,我自愿放弃□□,既能活在自己喜欢的世界,又能让廖山水复活,替我们打上天,将狗屁天道和缘神一同打下地面。他说,这是所有同缘师的使命。然后我便寻了个由头,戴上护身符,装作执念横生的样子,入了庙。”
“金智哥。”谢洄之轻声喊道,“我现在有点后悔了,你说,我们会不会养出一个怪物?”
金智笑笑,“天道给的肉体凡胎,承载不了觉醒的意识。若是我不舍它,我就要按照所谓的命数,活在不甚如意的环境里,日日消磨我的意识。如今我舍弃它,就能按照我喜欢的,活在我喜欢的廖城里。至于献祭廖山水,城中所有人都没有执念,自然生不出怨念。那人的话,真正打动我的,只有前半句。我们活在这里,看着城中日益增多的邻里,已然很快活。当然,若是真能将□□所带的能量,给予廖山水,若是有朝一日,他真的能打上天,就是意外之喜。”
谢洄之不禁问道,“所有人果真如你一般想吗?”
“所有人,如我一般想。”
说罢,金智迷离的双眼凝滞一瞬,他打了个酒嗝,歪着头思索片刻,又重新组织语言。
“不对,有一点说错了。”他摇摇头,“城中没几人知道他们把□□献祭给了谁,你看,你就不知道。”
“这不算欺骗么?”
“先有在意,才生欺骗。廖山水对他们而言,就像装着珍贵珠宝的盒子,有了盒子,珠宝才不会蒙尘。但盒子是谁做的,并不重要。只要有盒子,只要盒子没生腿,就可以了。”
谢洄之若有所思点点头,同缘师,竟有这般觉悟么?这是此城还未成门的原因么?
好觉悟,好手段。凭着这份觉悟与心性,此城便堂而皇之存于世间了。
金智歪着头靠在椅子上,心满意足咂咂嘴,看向谢洄之的眼神,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看得谢洄之心下掀起波澜。
可是哪里露馅了?可是做得不好?可是,对他生出期待?
谢洄之有些捉摸不透,看着金智半阖着的眼皮,心里想着,许是他喝多了罢。
“壮苗,隔壁住着李婆婆一家,家中有位妙龄少女,我看和你容貌一等一相配,定能成就一段良缘。”
“就是不知你二人生活习性可合得来?她是极北处山沟沟里的,那里常年覆雪,她们最初来的时候,吃不习惯睡不习惯,上吐下泻给一众邻居折腾坏了。”
谢洄之无意识捂上心口,想到尚无音讯的祝清晏,明知应当相信她,却还是因两人灵力全无心急如焚。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金智。他一定要弄清楚,这座城的来源。
“极北?那里的人怎么会来南方拜庙?”谢洄之捏了捏腰间的锦囊,选择性忽略掉前半句。
“这庙啊,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只有那枚符咒。”金智声音越发小了起来,头一点一点,最后几字已然听不清了。
谢洄之若有所思,他从屋内找到一块毯子,盖在金智身上。
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