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西娅情不自禁地笑了下。碎月闪烁，她轻轻地皱了皱眉。小乔一眼瞧见，连忙凑上前问她的身体是否还好。达米安已经要准备呼叫万能的管家大人了。

她连忙说自己没事。小乔叮嘱她不要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辛西娅看他神情，心里一跳，总觉得他话里有话。达米安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说训练计划会根据她的身体状况适时调整。小乔立刻又吐槽他这时候只知道说这些，达米安轻哼一声表示他自有计划。

眼看两个小孩有开始互呛的趋势，门口突然响起一声格外明显的咳嗽。三个小孩动作划一地看向门口，去而复返的卡拉被萌到不行，笑眯眯地挨个捏脸，然后招呼他们离开。

她回来是帮芭芭拉她们传达无法到场的歉意。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辛西娅好笑。

卡拉温情地拨开她脸颊的发丝：“当然，你是我们的家人啊。”明明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却一脸认真。

辛西娅反而有些不自在了。

好在卡拉没有呆多久。她又是一个人了。

卡拉随手关灯，房间里只剩下床头一盏小灯。她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夜晚就是这盏灯陪着她。那时候，她还在想地球多么安全，多么轻而易举地就能够被毁灭。她还以为自己是来这里休假的呢。小看地球了。她啧声。

小乔会是发觉了什么吗？西娅的眸光暗了暗。小丑的事情必须在她被揭发之前收尾，至于小丑为什么离魂，那种事在她被逐出这里之后也可以单独调查。

她的魔力大量流失，不同于以往带有一点装的成分的虚弱，她现在有些真的累了。

四肢酸痛沉重。

腐烂油脂和铁锈味在鼻腔里横冲直撞，随地包裹着排泄物甚至还在细小鼓动的皮肤、脂肪、内脏无一不无情而残酷地嘲弄她警示她。呼，吸，呼，吸，冷静下来，辛西娅，你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滴答。

呼吸。

滴答。从头顶滴下来了。

不要呕吐。

滴答。滴答。

她不用进食，不会有人给她送餐。门外走廊一片寂静，这是星舰的最底层，不会有人来。薄薄的一层铁门，她只要轻轻地用力就可以出去——出去会死的。

和每一次一样，辛西娅忍不住抬头。

一颗垂落的眼球和她对视，有浑浊的深色液体顺着它滑落。走廊苍白的魔导灯光照在这颗和她眼睛一般无二的翠绿色虹膜上，折射出冰冷而迷幻的光彩。视神经连着的却是一块看不出形状的碎肉饼。那些是失败品们，是无数个她的兄弟姐妹，无数个她本人切成的残肢断块丢弃在这里，一层一层。

比起物伤同类，最为可悲的可能是辛西娅无比盼望着实验室再多丢弃一些。这样就会有人来把她放出去。

这里是废弃物的焚炉，一张薄薄的附魔细网隔离出不到一米的狭小空间，专门给她做禁闭室。更准确地说，活着的她。尽管每一次进来她都觉得自己要死了，不是憋死在这里，就是成为这些星舰燃料的一部分。

父亲最近布置的任务接连失败。管理局找来了很强的魔导士，而父亲不肯将她的念动之核，她的唯一弱点还给她。辛西娅闭了闭眼。她本身可以储存大量魔力，跟以往的敌人比是绰绰有余，面对新的对手就有些不够看。他接受不了失败，所以在惩罚过她之后将她关在这里。

她生来就应当成为他宏伟蓝图的基石，随时可以放弃的不起眼的踏脚石。假如被放弃后要像这些残肢的主人一样备受实验人员凌辱，在痛苦中被肢解，在自己的血肉中失去呼吸，那么她为什么还要继续活下去？

尽管有些自私，但她不想要这样的生活了。

“你在里面吗？”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她先是一惊，以为是哪个来开炉焚烧的实验人员，连忙承认：“我在。”

门栓吱吱扭扭地抽开，随后一震，光洒进来。辛西娅瘫坐在地上，有些不可置信地怔愣几秒。门甚至没有挂锁，她意识到。随后发现面前的人头戴面罩，衣服是像出门随手套的T恤和外套，身形随着呼吸膨胀缩小——她认出来这是时空扭曲造成的。这不是他们的人。

“长话短说，我是从另一个时空来的，已经把那些人全杀了，你愿意跟我去管理局吗？”祂的声音也无法辨别男女，祂牵起她的手，塞进一颗温暖的仍挂着热血的宝石。那是辛西娅的念动之核。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近乎永恒的噩梦结束得仓促又草率，她还没有决定要不要托付信任，就已经站在时空管理局的总舰上了。而祂已经要离开了。

“我可以跟着你走吗？”辛西娅喊住祂。

祂却问：“为什么？”祂是来自异时空的投影，身形声音一并被时空扭曲，外加覆面，辛西娅甚至不知道祂的性别甚至种族。他们有很大的可能这辈子不会遇见，甚至哪怕他们相见了，她也无法认出祂。

辛西娅哑着嗓子，反问祂：“你为什么救我们？”祂闻言顿了顿，想拍拍她的肩，却又收回去。辛西娅以为祂犹豫了，鼓足勇气继续说：“我可以帮很多忙，给你做事……”

祂打断她：“但你要先找到我。”

“你在哪里？”她追问。

对方摇头：“我不知道，但你，”话说得云里雾里，又笃定十分，“你会知道我在哪里，你会找到我。”

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让辛西娅一时讷讷，不知道说什么。而说话间，对方已经消失了。

一时间心里陡然空落落的。所有的感受，死亡的恐惧，得救的喜悦，被拒的茫然，和那些废弃品一样混合在一起，也和她本人一样没有去处。

管理局的专员递来魔力限制环，辛西娅木然地低头，任由对方戴上。她认出这是这边的管理局分部请来的王牌，鼎鼎大名的高町奈叶。如果没有人来救她，她们大概会在战场上相见，而非这里。可她半点反应也无。

奈叶顿了顿，蹲下来：“不去找找看吗？”

她可以吗？

“从管理内世界开始试试看吧，”奈叶的声音温和，“等你成年，再去看看更大更多的世界。”

“你们不惩罚我吗？”辛西娅的喉咙干涩。

菲特——辛西娅在很久以后才知道她的经历——挨着奈叶也蹲下来：“把你放在管理内世界接受我们的监管已经是惩罚。”

要怎么形容她在那一瞬间的感受？是脑袋里炸响附魔导弹，心脏大脑所有器官统统停摆，她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僵住。是久闭的大门碰地一下撞开，和现在窗外一样好的阳光大摇大摆地闯进来撒欢，轻柔的风把室内腐朽的空气一扫而空。

呼吸。辛西娅察觉自己在呼吸，她的心脏在跳动，她的胸膛在起伏，她的肚子在叫唤。风随心所欲又一视同仁，拂过鸣鸟，拂过绿树，拂过大厅里吵闹的人，拂过奈叶和菲特，也拂过她。

她活着，她自由地活着。

“好。”辛西娅低声应下奈叶。

这是真正由她做的第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