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张仕桥和两位徒弟在那研究起了一张古画。在作画者是谁的这个问题上,三人出现了严重分歧。卓忠以为这幅画的原作者就是鉴定家们认证的“海移”,但张仕桥却说这梅花的画法和海移有细微的出入,可能是出自海移徒弟之手。而郁濯青则说这梅花的花枝跟海移妻子管墨的那幅《长安的梅花》几乎一模一样,很有可能是管墨的手笔。
容墨在旁听着,半天插不上一句嘴,闲得没事他踏出客厅,坐在了后院的秋千上玩手机。
“无聊吧?他们总是这样,因为一个问题争执不停。”
柏常株走过来,端了杯茶递给他。
容墨赶忙起身:“谢谢师母。没关系,我在这晒晒太阳,挺好的。”
“我要去楼上收拾书房,肯帮忙吗?”柏常株笑着问他。
容墨觉得她现在的气场减退了不少,相比初印象要和善很多。
“好啊,我帮师母。”容墨果断答应。
……
进到书房,容墨才真正感到夸张。
这一间私人书房堪比一个公共图书馆那么大,不仅有放满了一连排高层书架的中外书籍,还有琳琅满目的书画墨宝,捆起来扎进大瓷缸里的、裱装精美挂在墙壁上的。
“有点乱,老桥看完书就喜欢随便乱扔。”柏常株说着从身边那张贵妃榻上捡起一本,看了看末页的折痕,然后放上书架。
容墨傻杵在那:“师母,您家有这么多书啊…这些都是您看过的吗?”
柏常株放眼望去,说道:“不全是,他喜欢的书我不一定喜欢,所以我们看的书不一样。各看各看的,都在这里。”
“噢…那也很多了。”容墨慢慢走近。随便挑了个隔层,从左到右看下来,不说没看过的,就是没听过的书名也不少于七八本。
文化人的爱情,容墨佩服。
柏常株一边整理被放乱的书本,一边问他:“你平时都爱看什么书?”
容墨屏住呼吸,愣了一瞬,然后尬笑笑:“我啊…我不怎么看书。”
“只喜欢看画儿?”
“嗯……是吧。”容墨犹犹豫豫回答道,有些害羞。
“那你自己随便逛逛,这里放的画还挺多的。”
“好。”
容墨围着书架从后到前绕了一圈。发现张仕桥酷爱画乡景,牛羊鱼虾,鸡鸭鹅兔,油菜水稻,荷塘月色,还有一些农民的肖像。
逛完四周,容墨坐回到贵妃榻上,喝了口已经温凉的茶。
偶然转头,他瞥见书桌背后的玻璃橱柜内有一幅色彩格外吸睛的画。
他放下茶杯走过去,透过玻璃,仔仔细细看了许久。
右上角书着四行题诗:
「墙头草色着朽黄,
芦叶枯塘挽沉光,
若非魂梦常思量,
不识旧景曾故乡。」
“你喜欢这幅?”柏常株忽然走过来说。
“噢,感觉很有故事感。”容墨侧身给她腾出位置。
柏常株走近,打开橱柜的门,小心翼翼将那幅名为《晚塘》的画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画中一间篱笆房在片干枯的河塘前摇摇欲倒,黄昏暮光更加剧了它的颓败和破烂。
“这是我家。”柏常株伸出手在画上抚摸。
“老桥画的是我家的老房子。我们从小在一个村里长大,算是,青梅竹马吧。后来老头老太太一起走了,第二年村里拆迁,房子就没了。我倒不怎么提太多老房子的事,只是有天他突然把这幅画拿给我,说他想家了,想回到小时候跟我在塘边捉鱼的日子。这个人,有时候矫情得很。”
容墨听完,看向这幅画的眼神变得穆然崇敬起来。
“那这首诗还挺应景的。”
“诗是我题的。”柏常株有些自豪地说:“他很多画的题诗都出自我,年轻的时候是哄我开心,说我字写的好看,后来是他太懒,不愿意写,所以也就慢慢成习惯了。”
容墨笑起来,心里眼里满是羡慕,艺术家的爱情,让他神往。柏常株寥寥几句,却让他在脑海中描摹出了一部浪漫悠长的文艺电影。
品鉴完《晚塘》,柏常株又带他看了其他几幅题诗和书法作品。
这个下午,柏常株和张仕桥的爱情彻底颠覆了容墨对浪漫的认知。从此以后,在他的世界里,再没有什么是比“一人画画,一人题诗”更浪漫的人生情调了。
……
返程的路上,容墨向郁濯青打听了很多关于张柏夫妇的事,比如,他得知二老膝下没有孩子,但卓忠自十岁起就认了张仕桥为师,三十年来也算亦徒亦子。还得知,柏常株是一名出色的作家、书法家,才华和名望都不输她的先生张仕桥。
容墨打听完,握着方向盘沉默了很长时间。
突然,他开口:“我也要学毛笔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