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郁濯青赶出家门的那天开始,容墨就再没有见过谭饮。他们俩说熟悉也不熟悉,说陌生也不陌生,但实在不是离开了同一个老师还需要单独见面的关系。
所以这次谭饮突然来找他,他是有些惊喜的。
谭家是中医世家,谭饮从郁濯青那得知他受了伤,特地送来一种祖传的药酒,据说专治跌打损伤,效果极灵。
容墨的心情因为谭饮的到来变好了很多,他们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吃点心,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最近还是每天都去郁老师那上课吗?”容墨问他。
谭饮摇摇头:“回学校上文化课了,只能每周末去。不过郁老师说,这个月过完,就没时间教我了。”
“嗯?为什么,他要去哪么?”
“不清楚。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也很少去上课,所以不清楚郁老师的行程。”谭饮攥了攥手指,接着说:
“我一个人在那,总是很紧张,画不好。每次过去都希望能看见你,但你每次都没有来。我又不敢问郁老师你什么时候来,所以只好问问你,容少爷,你不会去上课了吗?这个月还剩最后一周,下周就是我在郁老师那上的最后一节课了。”
谭饮看上去很失落。
容墨挠了挠眉,一时语塞。他既不能说真话,又没想好怎么跟这孩子撒谎,所以不知不觉沉默得久了些。
“容少爷,其实我想告诉你,我真的没有生你的气,你不用不好意思来见我。”
沈淮明话锋一转,忽地这样说道。
容墨一愣:“啊?”
谭饮说什么?他为什么要生他的生气?
“你生我的气?我怎么了?”
谭饮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装傻。
容墨好奇极了,身子向前倾了倾,傻看着他:“嗯?说啊,我怎么了?”
谭饮低下头,只好把话挑明:“就是上次,你泼毁了我的画的事。”
容墨瞬间怔住。大脑一片空白。
谭饮继续说:“那幅肖像画,是郁老师帮我接的稿,我第一次帮人画肖像,照着照片画了好几天,终于画出一版满意的,连郁老师也夸我画得不错。”
“我承认我开始是很生气,但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我也不会怎样怪你。就…觉得有点可惜,还以为能靠自己赚到稿费了呢,激动得不得了。真是的……”
容墨喉咙一阵发麻,慌忙吞了吞口水,问道:“你是说,那幅肖像画,是你画的?”
谭饮的表情十分委屈,甚至比刚才说话的时候还要委屈了。
容墨是在怀疑他的画技吗?
不对,容墨不知道那幅画是他画的?
“那容少爷以为是谁画的?”谭饮生气地反问他。
容墨说不出话,眼神涣散,瞳孔像融进了清水中的两滴墨,一边四处蔓延,一边晕成混沌。那天他在画室里所做的一切,和郁濯青发狂嘶吼的每一幕画面,都走马灯似的从眼前穿过。
背后突然发烫了,阳光一下变得这样热。
心砰砰地跳,声声振着肺腑。好像在说: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他误会郁濯青了。
他完全误会郁濯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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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饮原就不生气,听到容墨诚挚的道歉,又得知他是因为工作忙碌才没时间去上课后,顿时心结大开,一切忧虑烟消云散。
“我们还会见面吗?”
临走前,谭饮站在门口问他。
容墨笑着说:“当然。你不是已经知道我家在哪了吗,欢迎来玩。”
谭饮开心地点点头,又认真叮嘱了一遍药酒的用法,才安心离开。
送走谭饮,容墨立马跑上楼回到卧室。
李哲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嘴里正骂骂咧咧。
“李哲!李哲!”容墨激动得差点一脚滑倒。
“你慢点儿别摔了!”李哲够身扶住他,“怎么了?你同学走了?”
“什么我同学,他是郁濯青的学生。”
“他也是郁濯青的学生?国美院的?”
“不是,不是学生,是,临时收的徒弟,哎呀不重要!”容墨向着卧室外头张望了望,确定走廊没人后,低身压着嗓子说:
“那幅画不是郁濯青画的!”
李哲一脸懵:“什么画?”
容墨急得攒眉蹙额,两只手捧出来乱挥:“陈书玉!陈书玉的那幅肖像画,不是郁濯青画的!是他骗他学生,说从外面接的私稿!他学生画的!我把别人的画泼了,还误会了他,怎么办?李哲,我该怎么办?!”
李哲听完,把手机一叩:“你你你,你废了,你彻底废了。”
容墨转身:“我现在就去跟他道歉!”
李哲一把将他拽回来:“道歉有什么用?你指望他原谅你,然后呢?你们两清?”
容墨急红了眼:“那怎么办?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知道我那天说了多过分的话吗,他一定对我失望透顶了。”
“别着急,别着急。”李哲放开他,坐回去冷静想了想。
“不能道歉。”
“为什么?”
“有误会是好事。”李哲抬头看着他,眼睛里露出一种果决:“你对不起他,或者他对不起你,都是好事啊,否则你们怎么在一块儿纠缠?”
有时候“亏欠”就像一座桥梁,有缘无份的两个人必须要通过这样一座桥梁去建立联系。容墨知道这个道理,可这个道理对他和郁濯青来说貌似并不受用。
“那你看,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他来找我了吗?”
容墨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
郁濯青不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李哲站起来,踱了两步路,忽然灵光乍现。
想到了破解容墨和郁濯青这段已入死穴的关系的唯一出路。
“所以!”他身子一转,伸出手指着容墨:“你得让他对不起你啊!”
容墨皱眉,一脸无奈:“你这不废话吗?他怎么可能对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