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中的气息变得浑浊,带着一股独属于雨天的浑浊感。
宋衡的手臂微微颤动,他摸了一下手上鸽子蛋大小的凸起,有些暗淡地问道:“唐明微,你说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唐明微走回宋衡身边,他将宋衡的脑袋移动到自己的大腿上:“不会的。”
“我好冷,又好热。”体内的虫子在啃食着宋衡的身体,或许是睡在唐明微的腿上让他感觉好了一点,他无意识地絮叨了一会。
唐明微眸光温柔地听着宋衡的话。他的思维很跳跃,有时候在讲自己的儿童时期,有时候在讲自己的少年,时不时还会穿插一些自己工作时遇到的奇怪的事情。
没有哪一件比得上平安村邪门。
絮叨了一会,宋衡大概是累了,声音越来越纤弱,像是一根浮在水面上的游丝,风浪稍微大一点就能直接吹散了。
“我好累,我想睡一会。”宋衡说完这句话,声音更加虚弱了。
唐明微伸手捏住宋衡的脉搏,孱弱无力。
他轻轻拍动宋衡的背,似乎是带着些恳求:“宋衡,你先别睡,我给你讲故事吧。”
宋衡的眼角边挂了些眼泪,他朦胧地问:“什么故事?”
唐明微勾唇笑了:“你想听什么故事?”
“我不想听,我想睡觉。”病痛折磨人的神思。
唐明微仿佛没听见,哼了几句歌,突然说:“我给你讲很久以前的故事吧。”
山洞封闭,人的声音大了起来。唐明微有节奏地拍了拍宋衡的背,两人依靠在一起,唐明微能够清晰地听到宋衡的呼吸声。
痛苦、挣扎。
好像是人抓着一根细细的绳子在努力朝着生活的悬崖攀登。唐明微也有个拼命在生活中挣扎的故事,已经太久远了,久到他甚至都记不太清楚了。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小孩子。
唐明微一边捋着宋衡的短发,一边温柔地说。
小孩子年纪小小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没有人收养就吃百家饭。小时候他就拿着一只破碗到每户人家门口要吃的,每户人家都给他一点。
他也算是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后面长大了,就没有人愿意管他了,他就每天轮流辗转在街上找法子生活。
“生活”二字对皇宫贵族不过是风花雪月,可对普通人来说很艰难。
没人愿意收留他做工,他就只能沿着那条长长的街道流浪。直到有一天,小孩发现自己的手很巧,身法很灵动,轻而易举可以摸到别人身上的钱袋,他就以偷盗为生,劫富济贫把钱分给了其他的流浪汉。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小偷的伎俩太粗就很容易被人发现,每次被人发现他都要被人狠狠打一顿,导致那孩子身上全都是疤。
每次被人打,小孩就发誓自己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
宋衡虚弱地问:“后来呢?”
唐明微笑了笑:“后来小孩当然是出人头地了。”
“后来,他日日穿红衣,佩长剑。白昼烧高烛,晚夜点灯花。奴仆弯腰迎送,大臣跪拜相接。他还要一个一个去检查,看看谁敢对他不敬,他就挖了谁的眼睛,串成一串挂在身上当饰品。”
“那时候他可喜欢收集别人的眼睛了,蓝色、黑的、绿色,像是琉璃珠子一样,晒硬了挂在身上甚至能叮叮作响。”
唐明微的语调很复杂,他讲完这句话之后顿了一下:“不过他生来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有一次被一个大臣在晚宴上笑话了一下。他当宴推死了大臣,还把他捅得千疮百孔扔进江海中喂鱼。后来他气不过,干脆烧了晚宴,把宴会的酒全部都倒进了河里。听说那条河香了有十多天,渔民捕鱼吃了都有酒味。”
宋衡轻轻笑了一下。
唐明微突然提高声量:“宋衡。”
“嗯?”宋衡睁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虚点。
“你说这样的人讨厌吗?”唐明微的声音有些冷漠。
宋衡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不知道。”
唐明微的语调更复杂了,他笑了一下,凉凉问道:“为什么会不知道呢?”
“因为,每个人受过的苦不一样,很难简单进行评价吧。”宋衡轻声说。
唐明微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摸了一下宋衡的额头,现在都还有发热的迹象。唐明微不敢赌,又抽出刀割破自己的手给宋衡喂血。
一滴两滴别样的血腥味在宋衡嘴中蔓延开,他的思维缓缓地转动了一下,好像不适感渐渐减少了。记得在家里,唐明微给他倒的水里也有血腥味,不会那个时候唐明微酒察觉他身上已经中邪了吧。
如果是这样,那他为什么要救自己呢。
那个时候分明他们都还不熟。
宋衡问道:“我现在丑吗?”
其实他不是怕死的人,他只是害怕死得面目全非,连家中长辈和兄弟姊妹都不能辨认出来。头上的大包让宋衡感到惊悚。
唐明微反驳道:“不会的宋衡,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好的存在。”
宋衡笑了一下,胸口像是风箱抽动。不知道是生病的错觉还是真实的感触,宋衡觉得山洞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了,他感觉自己很快就要喘不上气了。
没有经历过这样绝望的事情。或许今天他们就会死在这里,或许他们明天会死在这里。
宋衡想了想,扔出一句话如平地惊雷:“你知道吗,唐明微,你刚刚出去的时候,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所才准备出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