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影子蠕动了一下，像是沸腾了的水，不断在地上变化。

唐明微没有说话，但宋衡捕捉地感受到了影子动作间催促的含义，像是高兴地在说：“我们快点走吧，快点走吧。”

宋衡选择性漠视了自己和唐明微之间的默契，他拉起斗篷，慢慢跟上了前面的队伍。在他移动的那一瞬间，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慢慢扶住了他的手。

先是有礼貌的虚扶着，后面越来越过分，缱绻地伸向宋衡的腰和屁股，像是在盘赏宝贝。

宋衡回头瞪了影子一眼，眼神中的杀气不是威胁，全然是警告。

想着，宋衡把自己衣袖口的细线抽出来，那是一截钢线，削铁如泥，就算唐明微眼下是影子也能快速斩断。

这下唐明微老实了，扶着宋衡的手，老老实实跟着他的脚步前进——只不过时不时地摸两下手，吃吃豆腐。

喋喋喋。

不听都能感受到唐明微的高兴。宋衡闭上眼冷静了一下，他想一拳打死唐明微。

不过不行，他身上的邪毒太多，不靠唐明微他连站都站不稳。

宋衡已经不敢想自己的脸变成了什么样子，他刚刚伸手摸了一下，有很多包起起伏伏。下重手按了试试，发现那些包还不是长在皮肤上的，是长在骨头上的。

一大片一大片，要一个手掌才能盖住。不怪宋衡独力难支，身上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痛，这还没有出现幻觉，出现幻觉宋衡只怕是更难熬。

【你没事吧。】

看出了宋衡心情的复杂，唐明微摸了一把宋衡的后腰作为“安慰”。当然这样的安慰非但没有宽慰到宋衡，反而让宋衡深吸一口气。宋衡默默的停下了脚步，站稳。

一脚踩在了瘤子影子上，还用力碾了碾。

他猜测那里是唐明微的正脸，几乎是用上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像是要熄灭一根陈年的烟头。

唐明微这下老实了，哼哼了两声，不敢乱动。

宋衡知道这是表象，唐明微不过是装模作样，但他能安生一会就已经令人谢天谢地了。

人群晃悠悠的，很长，随着山路不断蔓延，甚至半天看不到路的那一头。两人跟在队伍的后面缓慢移动过去，走了好久才发现他们是在往山里面走。

大家进了一处看不清的阴影中就没有出来了。

奇怪，这里有山洞吗？

他们上山的时候盘查了周围，并没有看见有山洞口。

宋衡跟上众人，直到他们完全走近山洞，才发现两片微微凸起的薄薄石头之间有个矮小的石洞。

这看上去很反常规，但也是一个准则——洞察才会存在。

有些东西本身就存在在那里，可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人们就以为这个东西不存在。相反只有当人注意到他，才会发现他的存在。

虽然有些抽象，但道理很浅显。

这个山洞被刻意保护了起来，如果不是刻意观察，一般人不能发现它。

所以第一次宋衡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山洞，他们就以为这个山洞不存在。

而现在他们发现了这个山洞，他们才算是真正感受到了山东的存在，才能够真正进入到山洞之中。

还没有进去，但宋衡预测这个山洞里面很大，这样浩浩荡荡一帮人，一眼看不到头。

能让这么大的阵法不被察觉，本身就需要一定的能力。平安村有巫，但山野之间无名无姓的巫能有这样强大的能力去布局吗？

出乎意料，山洞比宋衡预料的还要大。进入山洞之后，村民看起来都非常兴奋，不停地四处乱撞，推攘着让人朝山洞中央前进。宋衡脚步轻浮，受不住别人这样推推搡搡，几次都差点被人推倒。只能侧身等在石壁旁边，等人都走过之后才缓缓扶着石壁站直。

令人震撼的是，这山洞不是个平地，而是个巨大的回旋式山坡。中央是一片小广场，四周是宽阔的一层一层台阶，有点像小剧场，也有点像学校里带看台的大型运动场。

村子里的房屋很多，宋衡猜测村民也很多，但没想到大家在山坡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从上面看过去人头涌动，乌漆漆一片，让人无端联想到了密密麻麻的虫卵。

太多人了，宋衡缓缓捏紧自己的衣袖，忍痛超前面走了一会，他才发现自己的影子变形了。

已经变成了正常模样，脑袋旁边那个瘤子像是宋衡发呆出现的幻觉。

宋衡一愣，他缓缓眨了眨眼睛，疼痛不足以让宋衡集中精神思考，眼下顾不上唐明微是死是活，他必须要跟着人群移动。

每一步都仿佛在刀尖火海跳舞，宋衡疼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在跳动。

越往山洞之中走，就越冷，宋衡拢紧了自己身上的袍子。一伸手却看到了自己手上巨大的疮，有一个鸡蛋大小，中间已经泛白，像是那一片血肉已经完全死去。

其他中了热症的人不是这样的表征，应该是身体不良反应了。

他把自己身上袍子拢得更紧了些，低头看中央的小广场上有五个身穿着厚衣服的人在绕着一个大锅不停跳舞。

离得太远，宋衡看不清楚锅里的东西，但是隐隐约约听到了山洞中想着鼓声和歌声。那声音似乎是从小广场后面的石洞中传来，鼓声震撼，歌声古朴，让人感觉自己来到了一片亘古的大地上。

虽然没有看见山洞中有乐器，但宋衡感觉声音越来越大了。

“怜生兮，恶死乎。”

“怜生兮，恶死乎。”

巫在祭祀，他们通过舞乐沟通天人。可祭祀一般都是冲着神在祭祀，宋衡并没有看见山洞中有虫子。

难道小广场后面的石洞里还有东西？

宋衡抠了抠地上的影子，他脑袋旁突然又横着张出来了个“瘤子”。瘤子高兴地摆了摆自己的手，似乎是在问干什么。

“那锅里在煮什么？”宋衡轻声问。

瘤子大幅度摆摆，表示自己不知道。

宋衡叹了一口气：“要你何用，下去吧。”

【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不要。”宋衡直接拒绝，他对着这么个丑东西下不去嘴。

【好吧，那我给你说，就算是赊账了，你后面必须要补偿我。】

宋衡感觉自己的后颈被舔了一下，他伸手摸了摸，后颈上有个巨大的包。他都已经不敢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了，唐明微竟然还下得去嘴。

“你疯了吧，我身上现在根本不知道是毒、邪还是病。”宋衡不敢置信地低声呵斥。

唐明微痴痴地笑起来，言语中竟然有些甜蜜：“没事的，宋衡，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你。”

宋衡一愣，竟然在这句话中听出了些许真心。没有往常的油嘴滑舌，唐明微只是情真意切地说出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