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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人三月,红雪艳眼。汝退吾进,潜移心转。
寻常喜事,谁料刀变。对镜梳妆,仿若笑颜。
无憾而走,灯落命散。生离难续,独接断弦。
“很久以前,我与素还真打过一个赌。赌物嘛,谁先一步踏到那处住所,便是谁的。当年啊,我那个损友,明明知道药师平生只爱美人美事,偏偏在比赛的路途,安排一个美佳人,害药师我只顾得了眼上,顾不了脚下,结果呢,我一时分心,慢了那小小一步,就此崖上崖下两个世界,可怜的麒鳞地,从此黯淡无光,失了颜色。”
素还真认真听对方抱怨,诚恳道,“我只能说,好友你想太多了。”
慕少艾听此不置与否,叹了口气,“都已经过这么久,我也已经认帐,你还怕承认吗?不过看在美人确实是美人的面上,老人家我也不给你多计较。”
素还真暗自回忆当时场景,柔声回道,“这嘛...如果这样想,能让好友心情愉快,那素还真小小牺牲,亦无妨。”
“呼呼,真是死鸭子嘴硬。”
素还真一笑,“这是朋友真情呀。”
后来,如愿得住所,只身入江湖。江湖锋芒多,无眼刀剑多。遇难自常事,幸得熟影现,语随意舒心。
慕少艾抚着胸口,一脸受伤的模样,“呼呼~看到我被别人打也不援手,这种朋友,你说值得交陪吗?”
羽人非獍扭头,淡然对道,“有脱身能力却想让别人出力,这种朋友值得交陪吗?”
“这么说差了,慕少艾是拼老命才走脱,慢一步你就要替我收尸了。”
“我会替你报仇。”
慕少艾听此呼吸都差了一寸,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呼呼~这样我应该觉得安慰吗?”
“应该。”
“那我该说多谢、多谢了!”少艾叹了口气,拉长声音喊道,“我说羽仔~”
“别叫我羽仔。”
慕少艾一笑,“呼呼~何必客气呢?”
谁知,一步踏错,欢喜宴上,恍惚错神,刀透人躯,人命已无。
狂奔而走的羽人非獍,雪白羽翼已染上红色,慕少艾见此颓然跌坐,不可置信恍惚道。
“羽人非獍已死,活下来的是羽人……枭獍。”
伤重发狂,无头而奔,落得个重伤难遇,拼命夺得喘息,触碰颤抖,是手还是身。
“没事了,羽仔,没事了……”
慕少艾抱着满身血迹的人,轻声安慰。那满天的血色,也不知是从谁人身上所染,喷洒而出,引得口吐丹红。
再来,水晶湖畔,慕少艾手执琴,带着怀念,扫过湖中人,悠扬曲调奏起。琴音悠扬拉起人思绪翻飞,仿若回到了当时。
“羽仔,那一天在落下孤灯,有一场红雪停住了我的脚步,我听见天地皆无红雪悲凉的颤音……”
刀者,方才的你,落了一场红雪。
喂,我等了你三个月,你老兄半句不说就要离开吗?
你为什么不走!?
你还没给我答案。
我不需要朋友。
太晚了,来不及了,羽仔,我家阿九呀,每次讨不到糖吃的表情,就跟你方才说,你不需要朋友一样。
别叫我羽仔。
当时种种,忆之带笑,一时神情渐舒,语调更添几分温柔。
“琴身我替你修补好了,我将琴弦稍微作了调整,绷得太紧的琴弦,容易折断,羽仔,欢迎回来。”
鬼梁兵府,慕少艾为求人一线生机,躬身诚恳道歉,并请求。
“府主,在下为羽人非獍赔罪而来,请府主网开一面。”
“慕少艾,羽人枭獍这般恶徒,值得你如此牺牲吗?”
慕少艾眉头紧锁,无言可辩,但他仍旧坚持道,“枭獍非獍,府主,请你念在忠烈王笏政,给羽人非獍一条赎罪的活路,在下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慕少艾,我要的是羽人枭獍付出代价,非是你呀,如果他真正想赎罪,那就一命偿还吾儿一命。”
慕少艾脚下步子一重,跪下磕首,“府主……”
“你——” 鬼梁天下见对方动作欲扶,半道停住,“慕少艾,你对羽人非獍的情义,确实使人佩服,老夫答应你,给他一个赌命的机会,只要他能出面接我一掌,我愿意冤仇化消。”
慕少艾眉头稍缓,语气带了几分轻松,“好,明日子时,落下孤灯,一掌了结仇怨。”
鬼梁天下直言道,“我相信他有面对的气魄,明日如果再有人插手这掌,那么今日的约定作废,老夫誓用余生追杀他羽人枭獍。”
听此话,慕少艾回得亦掷地有声,“一命换还,绝不会有人插手,请了。”
人缓步走回水晶湖边,慕少艾沉默支起火,小火慢炖着药。渐渐药香弥漫,竞也勾起人倾诉的欲望。
“少时听琴楼台上,引觞歌啸眷疏狂,不信江湖催人老,皇图笑谈逐尘浪。羽仔,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想,明明是很动听的乐声,为什么这么悲伤,明明是不知比我年轻几岁的小鬼,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忧愁,不快乐。”
慕少艾絮絮叨叨间,药也好了,他倒了些药汤,喂羽人喝下。
“羽仔,认识你这么久,我还是只看见你的不快乐。羽仔,睡吧,等你醒过来,咱们再来商量,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哈,个人有个人的造化,哪里又管得了这么多?暂别了。”
终于,落下孤灯内,羽人非獍手执二胡,闭目凝思。
很久以前,有一个人站在风雪外问过,除却风雪,还看见了什么?很久以后,我知道这个人已经不需要答案。
“羽人枭獍,敢依约前来,你的气魄值得钦佩,你有任何心愿未了吗?”
“血债血偿,你转过身来,亲眼看著这段仇怨了结。”
鬼梁天下一掌啸动撼天威,孤灯折羽落魂,飞血四散。面具震落下,真容浮现,白发忽转红。
小屋内,正梳妆,黄衫变作青衫装。
哈,原来这张脸真正笑起来是这种模样,可惜没机会和本尊比较啰~
雪地中,人仰面。高呼喊,未有应。银丝流泻,融入雪一片,非颜非真。
血化映照出岁月留迹的脸容,是慕少艾惯常轻笑的唇畔微挑,满是平和。
“不对,不对,不应该是你,不应该是你啊……”
“一命偿还,仇恨终止,戡魔之刀已死,答应我……切记。”
“我不要你的命,我要的不是你的命,水晶湖,对,水晶湖,你撑住,你撑住,我一定会救你。”
慌忙而奔,伤重怎及,天命定数下,人总慢上一步。少艾最后一眼,留住挚友安然的欣悦。羽人茫然一眼反应,仇恨无期颓然。
落下的手,已无遗憾。
“慕少艾……你为什么这么傻,你的戡魔大计呢?你说要为我的小妹做媒呢,你跟阿九的风铃店呢?你这样死你会甘愿吗?你看,号昆仑来医治羽仔了,羽仔马上就会痊愈,你醒过来看啊,你醒过来讲话啊,醒过来讲话啊……”
悲鸣切切,沉睡的人是不闻的平静。他倦,不涉江湖风雨,他梦,不知人间情仇。
“羽人非獍,这么多人为你,你确实值得了,慕少艾的遗愿我会遵守,羽人非獍已死,宇儿的仇到此终止,终止了……”
情仇皆已落幕了,只剩下水晶湖中沈静安然的身影,不知生离之愁,不知死别之痛。
“成也是哀,败,也是哀。”皇甫笑禅抱起药师,眼中含悲,“最后一段路,你我陪他走吧。”
泊寒波点了点头,“……嗯。”
辽远江边一艘小船,慕少艾被轻放入内,皇甫笑禅轻启火折,点上了蜡烛,再从怀中拿出所留之信。阅罢,凑近蜡烛,灰飞而灭。
“八方江雨,红尘一梦,药师,你信中所交待戡魔之事,我们会尽力完成。”
笑禅握住船沿,闭目一推,小船悠荡欲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