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路上,太阳还没下山,阳光把田米的影子拉得很长。这几天她都争取按时放学,按时回家,每天都能看到夕阳。
每当这个时候,田米就能深切感受到那种活在当下的感觉,仔细的感受、感知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与阳光、空气、甚至路面的接触,仔仔细细的,认认真真的,感受着此刻的呼吸、心跳。这个时候她才是真正的她自己。
“田米。”
方粼粼又如往常一样从他的自行车上跳下来,他很少拉刹车停车,完全靠飞奔落地的力量拉住了速度不慢的车子。
所以每当他喊人,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田米总是会被他吓一跳。
“不是说好等到教育局回信,大仇得报,打完所有人的脸以后,咱们一起庆祝去吃东街的烧饼的吗?你这个人怎么像什么事都没事发生过,情绪这么稳定,波澜不惊的。今天不是应该超开心的吗?”
“你不是一直说我肯定能赢的吗?这结果也不算很意外吧,东街的烧饼又远又贵,就别浪费你那少的可怜的零花钱了。听说你跟书店老板又赊了五块钱,有买烧饼的钱,赶紧去把赊账还了吧。”
“那老板不厚道,非要卖给我一本说自己珍藏的老古董,结果我拿来一看,里面内容都新的不得了,简直小儿科。我去找他退钱,他不退给我,没办法,我只能收了他那本破书,他这是纯纯诈骗,还好意思说我欠他钱呢。”
“要说情绪稳定,谁也比不过你了。”
“田米,你在说什么呢?”
“可以跟我讲讲吴梦的事吗?”
方粼粼一下就严肃起来,其实田米并不是没见过方粼粼严肃的样子,外表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真正遇到事儿方粼粼比谁都正经严肃。因此田米一直觉得方粼粼是个非常棒的人。
不过这么长久以来,一是跟吴梦没有什么接触,二是怎么也没想到吴芳跟方粼粼之间也有某种瓜葛。她也不是想看人隐私,但对于这个朋友,田米认为有必要关心一下。
方粼粼半响没说话,默默的推着车靠边走。路上有几个石头,以前走路必踢石头的他曾扬言过不会放过路上任何一个石头,但此时此刻,这些明晃晃的石头,他仿佛全都看不见。
六七年前,周市组建第一毛纺厂,本来周市就以布料闻名,在没有机械化大生产的时代,周市的毛料已买到了全国各地,因此在周市设立毛纺厂,将一些进口设备引进周市,也是国家战略化的重要一步。
在那一年,毛纺厂大量招工,蔡美霞和方量就是那时候被招进来的。
那个时候毛纺厂刚刚起步,比小作坊是强了些,但整体没有什么管理经验,对于毛料棉被的生产,除了几个大领导有操作机器的经验,其他全靠大家自己摸索口口相传。
因为大家都不懂,所以岗位的分配也很随意,蔡美霞和方量是轻工学校毕业的,本来已回老家镇子上,准备夫妻合伙开个小店,但一直没凑到钱,方粼粼也出生了。方家拥挤不堪,蔡美霞也不想跟公婆挤在一起,正当蔡美霞发愁,不想几代人同住一屋,天天见哥哥嫂嫂置气。
机会来了,毛纺厂开始招工了,她毫不犹豫替自己和方量都报了名。目的只有一个离开这拥挤的屋子,远离婆婆。很快她便拿到了录取信,夫妻二人带着方粼粼第一时间就赶到了毛纺厂宿舍。
那时候毛纺厂刚刚建立,条件是真的差,方粼粼虽然是个小孩,并没意识到什么,但所经历的一切他都记得。
当时的员工临时宿舍其实就是一个超级大的通铺,十几个人都住在同一个铺上,有夫妻有小孩也有单身的人。那时候方粼粼每天晚上一定要第一个去抢位置,因为如果去的晚了,床上就没地方给他睡了。
有了位置其实也不太保险,万一晚上内急想上个厕所,等上完厕所回来,别人一滚可能原本的位置都保不住了。
方量要求他和自己一左一右的睡在蔡美霞两边,方粼粼一边是妈妈另一边就指不定是什么人。万一碰到个打呼噜的,吵的方粼粼一夜都难以入睡。
有一次方粼粼旁边睡了个小孩,他很开心,因为小孩打呼噜就算吵也不会震动到他的枕头。他以为自己能美美睡一觉,结果半夜是被冻醒的,等他意识到,摸摸自己的褥子,全部都湿淋淋。
那回真是恶心透了,即便后来蔡美霞很快洗了被子,也在太阳下暴晒过,但方粼粼始终觉得自己的被子上有股挥之不去的骚味儿。
这样的场景,在遇到吴梦一家以后,终于再也没有出现。
“你们听说了吗?李亚要带着吴老师来住咱们大通铺了。”
“不会吧,她也拉的下这脸,那可是吴老师唉!”
“是啊,我也震惊了,你说吴老师吧,他人高马大,又长得那么帅,多少小姑娘对她心心念念呢。而且人家是周市一中的正牌老师,教研组组长,怎么到这里去打通铺啊。”
“天呐,太难想象!他旁边睡了个人。”
“吴老师要是睡我旁边的话,我估计脸红心跳一晚上睡不着吧。”
“唉,你也不知道害臊,不过要我也是,吴老师旁边那怎么睡得着!”
“所以说李亚想不开呀,你嫁到了这样的好老公,自己藏在家里不就行了,居然还拉出来跟我们大通铺,唉,不知道他分到哪一间啊?”
“就咱这大通铺的条件,分到哪一间不都一样吗?门都大敞着,大家都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