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了几条街,路灯越来越少,温予不小心踩到一片水坑,鞋尖湿了大半,她耐心即将告罄。
“段凌西,这么晚你要去哪里买汽水?”
刚才她就应该问清楚的。
“快到了。”
两个人七拐八拐走进一处老小区,比温予现在住的小区还要有年头。
楼洞之间拥挤狭窄,破纸壳、成捆的塑料水瓶随处可见,往上抬头,能看到一盏灯丝摇摇欲坠的吊灯,挂在凌乱交织的电线上。
在温予耐心即将再次耗尽之前,她看到一个亮着灯的小门市房,看起来只有二分之一车库大小,一盏瓦数不高的灯就能将狭小的门市房内完全照亮。
暖黄色的光盈满房间,透过窗户和门,像从蜂蜜罐子里流淌出来的蜂蜜。
是一家小超市。
超市拥挤狭小,两排货架对立而放,中间走道只能通过一人。靠近门口的位置,文具柜和烟草柜围出一小方天地,有一位银丝满发的老人在里对着大脑袋电视机昏昏欲睡。
段凌西从前钱包里拿出几张小额钞票放在柜台上,“阿婆,要两瓶汽水。”
温予诧异抬起眉梢。
段凌西说的是费县方言。
她来费县已经有几个月了,很少很少听到这的人说方言。换句话说,费县方言在这座城市正在慢慢消失,除了岁数大的老人外,已经没人再说这门语言了。
她尝试辨认是什么意思,但费县方言听起来跟一门新外语没有任何区别,不像重庆话或者山东话,既有浓郁的地方特色,也能叫人听懂。
不过通过段凌西的动作,她大概猜得出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以前都不知道他竟然会方言。
拥挤的小超市门外呈对角摆放一台冰柜和饮料柜,还有一张刷着天蓝色油漆的铁质长椅。
她坐在一端,查看自己踩到水坑的鞋尖。
一包纸丢进她怀里。温予抬头看过去,段凌西已经走到饮料柜外,打开门,“柠檬味、橙子味,还有荔枝,想喝哪个?”
温予抽出一张纸,仔仔细细擦干净鞋尖的脏污,“橙子味好了。”
段凌西拿出一瓶橙子味和一瓶柠檬味饮料,他握着两个瓶子,互相一别就撬开瓶盖。
呲啦一声,瓶口冒着白气,清新的咸柠檬味混杂着甜橙香蔓延开来。
他把橙子味的汽水递给温予,又插了一根同色吸管在瓶口。
温予习惯性看了眼瓶子外的标签贴纸,是她没见过的牌子,费县本地工厂做的。
没立刻下口。
“没毒,没过期,不是三无产品。”段凌西敞着长腿坐下,他没用吸管,对着瓶口仰头喝了好几口,喉结上下滚动。
温予小心地抿了一小口。
清清淡淡的橙子味充盈口腔,爽口不甜。比她想的要好喝很多,她还以为是那种很明显劣质的色素勾兑出来的口感。
从吃过饭开始就残存在胃里那股油腻腻的感觉,被清新的橙子味压了下去。
她眼中划过一抹惊艳,不动声色又喝了一口。
“上次的冰棒,就是在这买的吗?”
“嗯。”段凌西靠着椅背,长腿愈发伸展,“杜阿婆的儿子最近一段时间下班晚,所以她每天都会等他儿子下班以后再关店。”
每天都等她儿子下班?
温予心中生出疑问。
段凌西仿佛看透她所想似的,道:“杜阿姨的儿子,小时候发烧,烧坏脑子,智商始终停留在六七岁的时候。他就在这瓶汽水的加工厂流水线上班。”
段凌西摇了下手里的玻璃瓶。
温予哑然,竟不知背后还有这些故事。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柜台里昏沉欲睡的老人,满头干枯银丝在脑后扎成短短的一束,余下扎不进头绳里的部分,就随着她脑袋点地的动作在空中一晃一晃。
“温予,要不要比一比?”段凌西没有征兆地开口,打断了温予脑中关于杜阿婆和她儿子的思绪。
“比什么?”
“看谁先喝光手里的汽水。”段凌西挑眉道。
温予:“你好无聊,我才不要跟你比。”
“不是吧。”段凌西说,“这么不敢玩?”
这种一眼看穿的激将法对温予向来没用,“我是怕你输的太惨,给你留点面子。”
“那看来还是我不识好歹了。”段凌西跟温予碰了一下杯,玻璃瓶发出清脆一声响,“你要是承认自己怕输,那就算了。”
这话温予就不爱听了,“谁怕输?”
她把自己的汽水跟段凌西手里的比了一下,“你比我少这么多,这不公平吧。”
温予将汽水喝到跟段凌西相同液位线。
“三、二、一 ——”
“开始!”
为了赢得比赛,温予索性不用吸管,直接用瓶口喝,但到底是汽水,她仰头喝了几大口后,胃里就被二氧化碳占满,撑得她不得不停下来。
她偷瞟段凌西的进度。
余光中,他举起汽水瓶不紧不慢凑到唇边,凌厉分明的喉结随着动作明晰地显露出来。
随后,他眸光转到温予狗狗祟祟的打量上,一撂汽水瓶,“我认输。”悠然道。
他只唇角被润湿,玻璃瓶里的液位线连一毫米都没下降,这位大爷压根一口没喝。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认真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