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面从小路回家,老式居民楼阳台遮雨棚是绿色的,常年风吹日晒,绿得陈旧,在昏暗的天色下透着迟暮的年迈感。
幸福家园居民楼之间有一片空地,这儿的住户习惯在两棵树之间拉一根玻璃绳,平日房间晾不下的床单、被子,赶上晴天都晾在这。
刘芹跟老公抻着洗好的被罩,见到面面,打招呼道:“放学啦小然。”
“面面。”面面小声纠正。
刘芹笑道:“好,面面。你哥刚才回来了,拎着五花肉,说要给你做红烧肉呢。”
听到红烧肉,面面眼睛一亮,转身跑进楼道,感应灯一层层亮起。
刘芹笑着摇头,“听到做红烧肉就这么开心。”
老小区的楼道,每到饭点总充斥着各种人家的饭香味,有时是辣椒炒鸡蛋,呛得人打喷嚏。有时是香浓的排骨味,让人胃口大开。上到三层时,面面就闻到了明显的红烧肉味,她脚步更快,一次迈过两级台阶。
用钥匙开门,两室一厅的小房间挤满了红烧肉的香味,花椒大料被炖得入味,直把人的馋虫勾出来。
男人腰间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扫一眼,“洗手,吃饭。”
一锅红烧肉,肥肉被炖的入口即化,鹌鹑蛋的蛋黄浸满肉香味。
面面脱掉校服,穿着她那件宽大到可以上台唱戏的卫衣到饭桌吃饭。
面面夹一口红烧肉,再扒拉一口米饭,嚼嚼,再抬头瞄一眼一边腮帮子鼓起吃饭如风卷残云的哥哥。
如此反复四次。
“说。”段凌西往嘴里填米饭。
面面:“哥哥。”
“一叫哥哥准没好事。”段凌西放下碗,“什么事?摸底又垫底?要开家长会?”
“不是。”面面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一块红烧肉,肥瘦相间,要夹不夹地说,“哥,你一会儿晚上有事吗?”
“有啊。”段凌西一筷子把面面看中的红烧肉夹走,在她瞪圆的杏眸中面无表情把肉咬进嘴里。
到手的肉飞了,面面不满地撇嘴,段凌西三个大字讲到嘴边,想到有求于他,又憋屈地咽回去,“你有什么事?晚上只要在家不都是在房间打游戏么,要不就是跟那些朋友出去喝酒撸串去台球厅。”
段凌西眉毛一抬,“那不是事?”
“……”面面开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又想让我帮你写作业啊,上次是因为你便秘在厕所蹲了两个多小时,写不完作业我才勉强大发善心,段凌然你——”
“段凌西!”段凌然打断哥哥翻自己的黑历史,“是帮我去一个朋友家里修水管,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你能不能忘了。”
又是水管。
最近费县水管集体罢工是怎么着。
“哦,很急?明天不行么。”段凌西低头扒饭。
段凌然想到温予姐姐一听自己哥哥可以修水管时的表情,像饿了很久的狼在草原看到绵羊,点点头,“很急。”
“朋友,什么朋友?”段凌西拿起饭碗状似不经意问。
“一个漂亮姐姐。”段凌然说。
段凌西:“什么漂亮姐姐,你一个没成年的小破孩别被坏人骗了。”
段凌然忙说:“不会的,温予姐姐不是坏人。她就在华尔街的女装店工作,人很好的。”
段凌西才拿起的饭碗又放下了,“倩丽精品女装店?”
段凌然惊讶地说:“你咋知道。”
可以啊。
主意打到他妹妹头上了。
段凌西冷笑一声,答应的话到嘴边一转,“不去。”
“为什么!”段凌然道,“你刚才都答应我了!”
“哦是吗?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段凌然一字不差复述:“你刚才说‘哦很急?明天不行么?’这不就是答应的意思吗?”
段凌西面不改色,脸皮在同自家妹妹十七年——即将十八年的交锋中淬炼深厚,“反悔了,不行,不去,不修,谁再说话谁小狗。”
说完他拿起饭碗继续吃饭。
吃了几口,对面异常安静,搁往常一定要跟他闹了。
段凌西撩起眼,对面段凌然握着筷子,筷子头那还沾了一米粒,她头深深地垂着,却也不难看出眼圈通红。
饭碗又放下了,段凌西觉得自己头疼的毛病又犯了,他两手分别按在太阳穴两侧,原本狭长上挑的眸子被拉得更扁长,他深吸口气,先不情不愿地学了声狗叫,“哭什么啊?多大了还哭,哭哭哭。”
“我才没哭。”段凌然飞速擦掉快掉出眼圈的眼泪,“我只是答应温予姐姐了,觉得没办到丢人行不行。”
“那你说说,为什么非得帮她的忙。”
“她今天帮了我行不行。”
“帮你什么了?”
我看不是帮你,是给你灌迷魂汤了吧。为了个陌生人跟自己亲哥掉眼泪。段凌西大有一种自家白菜被狗偷了的感觉。
段凌然抿着嘴唇不说话,握着筷子不动弹。
段凌西也没耐心听温予是怎么给自己妹妹灌的迷魂汤,继续吃饭。
分针从数字3走到4,红烧肉的汤汁在盘子底渐渐凝固。
眼看某位不靠谱的哥哥要把五花肉全都吃完,剩了五六七八九个鹌鹑蛋。段凌然才吃到三分饱,她心里骂了句臭哥,开口说。
“卫衣帽子的抽绳坏了,温予姐姐找了一根新的送给我。”
段凌西的筷子顿住。
轮到段凌然夹走他看中的红烧肉。
女孩声音发闷,像酿在喉咙里,但也能让人听清楚,“她看到我的样子了,但她不怕我,一点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