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苗蛮蛮的记忆里,云霁生性寡言,少年老成,端的是绝顶矜贵淡薄的容貌,却偏偏生了双笑眼,无论和谁相处,遇到何种事情都只是默默地微笑垂眸,让人瞬间觉得如沐春风,是苗蛮蛮见到过的,这世界上最最温柔的人。
他会在巫贤爷爷揪着他耳朵训斥他淘气时,借故支走巫贤爷爷,会在其他族人找上门来要说法赔偿的时候,起身微笑阻拦。更多的记忆应该就是他一次次用尚不宽厚的肩背背着年幼不懂事的他,慢慢行走在苗疆的山水间。
就像现在这样。
而现在,巫贤爷爷离开了,那么,云霁就是天地间他最亲的人了。
可苗蛮蛮,却不能相认。
“苗蛮蛮”已身在泥潭,被万夫所指,代表“苗蛮蛮”的一切已然成为了禁忌,连同他所在的苗疆都与世所不容,他不能再沾染他谪仙般的阿哥了。
就这样吧。苗蛮蛮眯起眼睛,暗下决心。
“谢谢你,云霁仙师。”最后的四个字苗蛮蛮念的极轻。
也许是他的原身抵挡不住蛊铃过重的负担,又花费了太多精力才下定决心,困倦蓦的袭来,这才让他没有注意到身下人身体刹那僵硬。
但虽然心中决定不相打扰,身体却好像有自己的想法,在小小打了个哈欠后,自行磨磨蹭蹭,一点不见外的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贴服着侧脸,熟稔的轻轻蹭了一蹭。
就好像做过千万遍,熟练成自然。
身下人却似乎被他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感染,在微微舒了一口气之后,似是无奈的轻轻摇了摇头,心情瞬间好了起来,连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两人谁都没注意,亦或者没有在意,在他们离开后,一双苍老浑浊的盯着他们的背影盯了很久很久。
“我,好像曾经见过那人——”一片混乱中,手拿蒲扇的老者忽的停滞了动作。
但是身边人光顾着逃命,根本无人理睬。
“不对,我一定见过他!就在十六年前——”老者似乎蓦的恍然大悟。
“仙师——那穿着白衣的仙师——”他忽的激动起来,也不看是谁,抬手便抓住身前逃窜的人。
可被抓住的人被乩童招来的清风鬼吓得不清,完全没了章法,哪里顾得他这个“老不死”的嘴里嚷嚷什么。
“什么狗屁仙师?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哪来什么仙师?!”
“不对,不是——”他匆忙挥着蒲扇指给人看。
被抓的人见挣脱不过,索性使劲一推搡,便把人推倒在地,蒲扇瞬间掉落,被无数人践踏。
可怜那老者还不死心的盯着远处渐渐消失的白衣,神经质般不住呐呐。
离他不远处,“阿蛮”的阿娘自是管不了那么多闲事,她瞪着双不可置信的眼珠,匍匐在沙地上,精神错乱般胡乱摸清地上的字迹,抖着嘴唇不住嚷嚷着——
“不可能——这不可能——”
可即便没有了写字的竹竿,地上的字迹却如同凭空出现一般,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一个又一个偌大的“死”字。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诅咒一般,摸了又生,消了又显,根本清除不清。
单单只是看着,就让人心惊胆战。
“阿蛮”阿娘身后的黑皮青年白长了个高个子,面对眼前的情景,竟连他老娘都不如,吓得险些尿了裤子。
“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啊——”他最终再也支撑不住,撇下了他老娘,自顾自屁滚尿流的往家逃。
背后却莫名生出一股凉意。
彻骨寒冷,冻得他止不住浑身打抖。
似乎有一个“人”在他背后的不远处阴笑着,目光冰冷而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