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月光似乎格外明亮动人,久久笼罩在他的心头,惹得他夜不能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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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一,西幽使臣抵达赤地边沿。
天地混沌如蒙白纱,雪片大如鹅毛,簌簌砸在城楼青砖上,顷刻碎成冰屑。
城墙内外皆被吞入一片苍莽的雪幕,飞檐兽首披着半尺厚的银甲,檐角铜铃冻成了冰坨,风过时只发出闷钝的呜咽。
萧荣抬手拂去眉睫上的霜花,玄狐氅领的绒毛早已凝满冰珠,沉甸甸压着脖颈。
都说“瑞雪兆丰年”,这是赤地今年第二场降水,她盼望这雪能下得大一些,好让这块贫瘠之地肥沃起来,明天说不定能种上粮食,再无需南仓北调,劳民伤财
她垂眸望去,城下街道空无一人,连往日蜷在墙根的伤兵都缩进了草棚,唯见几串凌乱的蹄印转瞬被风雪抹平,仿佛从未有人踏足过这片苦寒之地。
使臣的墨旗从雪雾中刺出,紧接着,车马队如蚁群般蠕动而来。
玄甲骑兵的铁盔覆满雪壳,马鬃结成冰棱,每踏一步都溅起丈高的雪浪。
队尾油布马车吱呀摇晃,积雪压得车辕咯吱作响,拉车的骡马鼻息粗重如闷雷,喷出的白雾与风雪绞作一团。
中央红木车辇的赤绡纱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缀满红宝的鎏金手炉,袅袅白烟刚逸出帘外,便被凛风撕成碎片。
一只鹞鹰刺破长空,叼着不知何处撕来的布条,许是要赶回筑巢。
突然,它本能地感到异样,一股腥甜渗入咽喉,调转方向向下俯冲。
只见那车辇内探出一只雪白的手臂,一条腕子粗的猩红色蛇吐着信子盘绕而出。
翎羽破开雪幕,直到利爪触到蛇鳞的刹那,车帘骤然掀起三尺,苍白指尖拈着银针破空而来。那针细若牛毛,却在穿透鹞鹰左眼的瞬间膨大成荆棘铁刺,将整颗头颅绞作血泥。
尸身尚未坠地,赤蛇已张开蛇吻,竟比鹞鹰的臂膀还要宽阔,暗紫色信子卷住残躯拖入帘中。猩红蛇腹鼓胀如灯笼,被撑薄的鳞片下凸出鹞鹰翅骨的形状。
“好孩子。”车辇里飘出带笑的男声。
他抬头望向苍茫大地,余光瞥见鹞鹰叼着的那布条勾在了窗边,伸手挑起抚在鼻尖闭眼深嗅。
“是女子……”他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露出两颗虎牙。
亲卫凑近问道:“可是……明昼?”
男子笑意凝在嘴角,“那个蠢东西,十多日没动静了,怕是废了!”
他将布条缠在虎口,掀开窗帘探出头,凝望着立在城楼上的萧荣:“黎王好大的脸面,派一个女子来接应,本王倒要看看,这女子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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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门,檐角积雪疏疏飘落,在宫泽尘眼前形成一道雪幕。
鹿皮靴刚踩上积雪就陷了进去,靴筒瞬间没入半尺深的雪窝。
宫泽尘惊叫着拔出腿,却在另一脚落地时又跌进更深的雪坑。这般狼狈模样惹得守城士兵们哄笑,他却浑不在意,索性张开双臂仰面倒在雪地里。
“原来这就是雪!”他捧起一抔晶莹往空中抛洒,碎玉般的雪粒落进他大张的嘴里,激得他咳嗽连连。发间缀满冰晶的少年突然翻身,在雪地上歪歪扭扭画了只圆头圆脑的兔子。
城楼上的萧荣被下方动静吸引,垂眸便见那抹墨蓝在雪幕中翻飞。
“萧大人!”少年忽然仰头高喊,睫毛上凝着冰花。
萧荣无暇分心理会,待宫泽尘裹着满身寒气冲上城楼,她正背对众人远眺使臣队伍。
“萧大人,这西北的大雪可真美啊!”他话音刚落,就顺着萧荣目光望去,瞧见那使臣队伍还有不出百步就要到城下。
“今日西幽使臣来访,就不陪你玩闹了,大雪路滑,你小心脚下。”她头都没扭过来。
宫泽尘见她有回绝推搡之意,忙凑上前道:“我不玩了,不玩了,萧大人不是要我一同接应使臣吗?”
萧荣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那就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