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丹泪如雨下,她颤抖着伸出手探知,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探知到在她爸爸身上曾经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她很确定。
“妈妈,这不是意外,爸爸是被零力攻心而死的。他身体里每一个炁穴都被零力侵蚀,他是遭遇零的攻击之后,失去意识,被打落悬崖的……”
云丹泣不成声,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太过无能。
她的爸爸,在升为太极侠岚的前夕骤然牺牲,他这样的伤势,绝对不是普通的重零能做到的。
如果她再早一点去参加侠岚选拔,如果她能够分到朱天殿,向太极侠岚相离老师学习探知术,那是不是,就可以知道她的杀父仇人,到底是哪个零。
“云丹?”
云丹猛然惊醒,坐直身体,她意识到自己回到了现实,这是在鸾天殿,身边是她的老师和同伴。
可是梦境与回忆带来的巨大情感冲击,让她看上去像是悲痛得麻木。
但下一秒,她便苍白着脸,微笑着:“对不起,我睡着了。”
左师凝神仔细打量她:“云丹,你没事吧?之前的战斗里,受伤了吗?”
云丹摇摇头:“没有,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三人这才松了口气。左师刚进屋便看到弋痕夕起身问好,云谣两人都趴桌睡着,山鬼谣倒是弋痕夕一碰就醒,云丹却是他们唤了好几声才醒来。幸好是没事,左师看在他们刚经历了战斗的份儿上,没有苛责,径直坐下了。
云丹连忙起身给左师倒茶,左师接过茶杯,示意他们也坐,然后交代道:“去年除夕,我在外执行任务,给你们留的功课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悟出侠岚术之前,不能外出。现在你们三个也已经积累了一些对抗零的经验,明天镇殿使大会后,应该会有任务派给我们鸾天殿。到时候,我亲自带你们出任务。”
三人展颜:“是!左师老师!”
左师继续说:“玖宫岭有一个传统,在第一次执行任务之前,每一位侠岚都可以从老师那里收到一份礼物,我早已准备好了,明日不如今日,正好也当作贺岁迎新的礼物吧。”
左师右手拂过桌面,留下一块木牌,一只耳坠,还有一枚玉佩。
木牌上刻着弋痕夕的“夕”字,耳坠显然是女儿家的装饰,玉佩自然是给山鬼谣的。
左师解释道:“这枚玉佩,是仿照玖宫岭的某颗神坠做的,那颗神坠,被称为月逐玉佩,现在由炽天殿镇殿使守护。山鬼谣,你很聪明,我相信你总有一天能成为真正的神坠守护者,可是在那之前,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云丹,你是我的学生里,基础最好、最扎实的一个,以后无论是和谁一起做任务,你都一定是最机敏和灵活的那一个。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也会尽力帮助你,但是,你要答应我,在守护他人的同时,也要守护好自己的心,不能固执地走进死胡同。
“弋痕夕。神坠试炼后,我就同你说过,你的实力不在现在,而在未来,只要你继续相信自己,并为之不断努力,将来,你一定是玖宫岭最出色的侠岚之一。到那时,弋痕夕这个名字,一定会如雷贯耳,不战而屈人之兵。”
云谣夕三人接过属于自己的礼物,感激而郑重地答应道:“是!谢谢左师老师!”
左师欣然微笑,朗声道:“好了,离子时还早,我们来剪窗花吧。”
弋痕夕早已把红纸盒子和剪刀都准备好了,摆在桌面上,左师手心聚炁,覆在一尺见方的红纸上,不一会儿便留下了类似炭笔的痕迹,线条匀称而细腻,都是吉祥喜庆的好图样。
云谣夕三人一人拿过一张红纸,一把剪刀,谣夕两人是第一次剪窗花,一时无从下手。云丹却熟练而灵巧,剪窗花这种细致活,在她看来就像她从露台翻上房顶一样简单。
山鬼谣捏了捏手里的剪刀,金属性,用元炁不是更好?当即弃剪刀用手指,沿着左师画好的墨线,控制指尖的一缕元炁,仔细雕刻。
弋痕夕左看右看,却见左师取过一张红纸,不打线稿直接剪开,手眼配合,不一会儿便剪出一片叶子的形状,然后便把剪刀放下了。
弋痕夕问:“左师老师,这是?”
左师将红纸树叶放在左手掌心,右手轻轻抚上红纸,语气有些感慨和怀念:“你们记得,玖宫岭的侠岚选拔,是在哪里进行的吗?”
弋痕夕:“扶桑树下,然后按照树叶的指示,去到对应的殿进行考核。”
“是啊。每位侠岚,在成为侠岚之前,都会收到这样一片扶桑树叶,叶子上的字,就是他成为侠岚之后的归属。在通过选拔,成为四象侠岚时,会收到一块代表侠岚身份的侠岚牒,上面的字,代表了侠岚的元炁属性。侠岚牒会伴随着侠岚的成长,直至侠岚牺牲,他们的侠岚牒,会带着他们一生的印记,留在钧天殿前的九座华表上。
“如果玖宫岭是一颗大树,我们便是它的树叶,最后落叶归根。但还有很多人,他们离开了玖宫岭,便再也没有回来。而有幸活下来的人,为了表达对他们的思念,会在除夕这一天,用红纸剪成扶桑树叶的形状,写下想对他们说的话,然后放在河灯或天灯里,让风和流水,将他们的念想带去远方。”
左师说着,将掌心的红叶轻轻放在桌面中间:“久而久之,玖宫岭便有了红叶传书的传统,只要你有心中牵挂,却无法及时见面的人,都可以用一片红叶,承载你对他们的情感。”
云夕两人都想到了一处,抬眸时眼神亮晶晶地问:“左师老师,我们一会儿可以去一个地方吗?”
左师微笑着:“当然可以。”
【五】
瀑布廊亭。
两盏小巧的孔明灯载着红叶,分别被一碧一金两种颜色的元炁包裹着,甫一脱手便翩跹地跃出廊外,浮空升腾。廊中的云丹、弋痕夕两人倚在栏杆,抬头目送,却是不一样的神情。
弋痕夕的那片红叶是写给青和的祝愿,所以他满怀希冀地微笑着;云丹的那盏灯里,却是写给她爸爸的信。
她想告诉爸爸,自己已经通过了侠岚选拔,努力精进探知术,也悟出了自己的侠岚术,甚至通过了四象升两仪的比赛,她已经是一名可以外出执行任务的两仪侠岚了。
或许有一天,她能够接触到爸爸曾经执行的任务,如果有可能,她一定要替爸爸完成未完成的事。
左师和山鬼谣站在他们身后一步,眺望着那两盏灯一前一后地汇入远方的千百盏微光组成的人间星河。
山鬼谣双手交握在脑后,一条腿折叠,倚靠在柱子上,煞风景道:“如果敌人通过这些灯来寻找玖宫岭的方位怎么办?”
左师一手背后,另一只手摩挲着一片红叶,闷“哼”一声说道:“玖宫岭制造的载愿灯,只能依靠元炁驱动,但每盏灯能注入的元炁量是固定的,一旦灯里的元炁耗尽,灯也会化为灰烬。”
山鬼谣的声线带着些懒懒的得意:“所以这些灯无论在哪里放飞,最后都飞不出预先设定的范围,这个范围一定在玖宫岭之内,最远不会在桃源山之外。一盏注定无法远行的灯,点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弋痕夕回头急道:“山鬼谣!”
他眼睛朝静默的云丹一转,意思是:你少说两句,没看出来她很难过吗?
山鬼谣抬起下巴的同时扬了扬眉毛:她迟早会知道,我只是加快了这个过程,你管得着吗?
弋痕夕吃瘪,扭头望向左师。左师无言,只是走近廊亭外侧的栏杆,捏着红叶的手伸出栏杆外,松开手指任由红叶飘落。
恰好来了一阵风,卷着那片又轻又薄的叶子奔向远方,转眼消失不见。
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
就像那些灯盏,一一消逝了,也曾存在过。
山鬼谣不知何时放下了双手,随左师一同站在廊道的外侧。
这一堂课无需言语,他却已经明白了。
他之所以没有在来时领取载愿灯,不是因为他以为的“毫无意义”,而是他最珍惜的人、最珍贵的感情,眼下都在他的身边。
如果有一天,他再次仅剩自己孤身一人,只怕那份悲痛,不是一盏转瞬即逝的明灯就能承受的。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捏紧拳头,这么希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