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伯钊偏头一瞥,正色看向妻子,虞灵心领神会,默契完成被打断的最后一礼。
喜娘高声送入洞房,虞灵随着引导往后面去了。
凌衣眉色疏淡,看向来人:“既来了,便喝上一杯喜酒。”说罢亲自引着青州来的耆老及几位老友上峰率先往宴席上去,众人会意一道往后走,本想大闹一场谁知不按套路走,戚长炅气愤不已,看人群中低眉顺眼的施宜也跟着移步,甩袖跟上。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凌府今日大宴,除了青州本家宾客,周边府县的凡是有点官职干系的俱到。凌衣本不欲铺张,除了自家人,发出去外客的请柬不过一百,可有的是拖上自家后生来认人的,有的是跟着上峰前来见识天下兵马元帅余威的,好在温婶娘早有准备,午时见宾客盈门,临时吩咐四司六局管事外请帮工,因着食材本是预备好的只需多备菜,水酒临时到郊外酒庄采买,一番忙活下来竟是准时开席。原本的三十八桌硬是增到五十六桌,女宾这头笑声不止,男宾那头更是人声鼎沸。今日陪同迎亲的均是天南海北特来赴宴的往日同袍,凌伯钊一声招呼轮番上前给戚长炅敬酒,嘴里说得是一套套的,很快就把人灌趴了。
新房里,卸了钗环面妆,虞灵一身真丝寝衣坐在屋中吃饭。听道圆圆打探回来前厅的动静直撇嘴,真是个能让人记一辈子的奇人。
这神威将军戍卫东南沿海,打的是倭寇,跟咱不是一个业务范围。如今一个将军府公子不请自来,想是和凌家有旧,不知凌伯钊何时回来,自己好问问他。
夜深宾客散去,凌伯钊一身酒气回了新房。
虞灵帮他褪了外袍,热水已经备好让他在里头净房自行洗漱,自己坐在床边,摸着身上的寝衣,莫名有些紧张。
凌伯钊很快回来,两人坐在床边,呼气是清新的薄荷香,然后,开始数钱。
虞灵这些年攒了体己,当初一路南下沿途还接一些赏金猎人的活,抓抓逃犯接单杀人,走走停停四五个月,到江南时候一数很是可观,除了修葺清河的宅子,还置办了一些周边郊外的田产。
凌伯钊也拉出一个匣子,虞灵一翻看除了京都几处和北地零星一两处房产庄子外,剩下的还是以青州的地契房契居多,数一数竟有三十六张。
“除了北地和京都的四处,其他都是伯父这回过来给的。往后就交给你了。”凌伯钊右腿屈起,胳膊肘搭着靠在床头,落入新婚妻子眼中,俊逸非常。
虞灵把一摞纸分类放好,开玩笑说道:“都是生财生息的铺子田产,咱以后就不必担心坐吃山空了。”等着这边亲戚都走了,偌大的府邸不过养着几个下人,往后两人暂时还是住在清河镇,这过日子可是绰绰有余。
“青州和京都那头伯父还是让人帮忙打理,回头会将生息银子送过来。咱们在洪县除了田产你看看还要置办什么,回头我差人去办。”凌伯钊握着她的手,手心温热。
“我管好你就行了,还管那么多。”
灯火下妻子眉眼如水,凌伯钊凑过去,轻轻吻住他的新娘。
结婚好吗?虞灵自问,唔,这一刻妙不可言。
次日清晨,虞灵和凌伯钊一同起床,在家人的目光中一一敬茶相认。长辈温和明理,同辈守礼客气,只是女眷一多普通人难免疲于应付。虞灵好歹前世混的国企,几日下来一张巧嘴哄得温婶娘一众长辈心花怒放,隔日临行前抓着她的手再三嘱咐定要记得回趟青州。
给凌衣磕过头,送走返乡的青州亲朋,凌伯钊想起原来在军中她那副吊儿郎当内秀少言的模样,意外之余很是刮目相看。
毕竟是两辈子加起来三张的年纪了,婚前婚后几日应付下来也委实累人。锤锤酸软的脖颈,虞灵抻开腰筋,打算明日睡到自然醒再回门。
新婚老公到书房去自个呆会,自己也不能闲着呗。虞灵躺在榻上翘脚,朝着屋外唤圆圆。
圆圆进来福身:“少夫人有何吩咐?”
“你去传话,我午后要请施小姐喝茶,不知她可有闲暇。再去吩咐灶房准备些茶点来。”
“是。”圆圆掀帘自去安排。
午饭的时候圆圆来布菜,顺便回话施小姐应了,什么时候方便过来让人过去传话即可。
“你约她喝茶?”凌伯钊问。
虞灵夹了一筷子青菜到他碗里,见他皱眉道:“多吃些青菜好。瞧瞧人家,这姿态做的好,真不愧是大家出身。”
你也是大家出身。凌伯钊把青菜嚼嚼囫囵吞下去,说:“听你安排,当务之急先让她联系那个背后的人。”
虞灵点头,又问道:“对了,那个戚长炅是怎么回事?”这差点闹了自己婚礼,这人虞灵记他一辈子。
凌伯钊不屑:“是个被当枪使的傻帽。戚大将军走后,这是一代不如一代。”大兴十四年戚大将军戚闳洸被安上调兵不利的罪名贬谪永州,后自尽于陋室。再后来沉冤得雪新皇感念戚家历代忠臣,就把神威将军作为世袭,赐封了戚大将军长兄的嫡长子也就是他的大侄子戚砚。戚长炅是戚砚的儿子,算是戚大将军的侄孙。此人生性好评判,路见不平非得论个对错,一旦认定是固执难劝,更是喜欢越俎代庖解决争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可谓京中第一没头脑。
对于婚礼上的冷遇显然没头脑很是不高兴,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闪亮登场差点坏了人家好事,次日酒醒非吵着要求见凌衣。原来是他外出历练路过此地,对洪县洪帮收取打赏的行为十分不耻,听着旁人道这规矩由来已久官府又是不管不顾的,心中认定有所勾结,总之都不是啥好人。听闻凌衣来此参加侄子婚事,天下武将一家亲,自己从前在京都也随父亲见过几次大帅和凌伯钊,于是不请自来贺喜,顺便想请大帅襄助,不能灭了洪帮好歹也杀杀他们的威风。
凌衣选择在午后抽空见了他,听罢拧眉问戚长炅:“贤侄,这与你传话的人,可是何人?”
戚长炅摆手:“不过是一同从临县搭船过来的普通百姓,因着来洪县贩河鲜生货常常往返。说是临县漕帮不忍见来往百姓被勒索近日来和洪帮商议,由临县过来的商船不可再收打赏,可洪帮凶神恶煞惯了,竟是打伤了前来议事的漕帮众人。如今临县商会沸反盈天,近日就要联合周边各县商会前来洪县讨教一二,得知大帅在此特来请求一臂之力。”说完低头跪下施大礼。
凌衣把人虚扶起,却没有立时答应:“贤侄,此事理应由当地主管办理为妥。我不过一介挂名的武夫,如今赋闲在家,此番也是为了侄儿的婚事才来此地。若是我贸然插手,就怕事态更为复杂,不如还是你尽快报案禀明县令大人,仔细查证后行动为上。”意思就是道听途说不如眼见为实,还是得细细查证之后再行动,面对这样热血上脑的年轻人凌衣自然不会理会。不过等打发了戚长炅之后,他还是把凌伯钊叫来,嘱咐自己回青州之后务必小心。
夜间凌伯钊回屋,虞灵最近看的游学杂记里有一长篇,讲的是长沙府通筋活络的按摩方法,想到前世旅游时候的不错体验,提议丈夫趴在床上,取一瓶夫朗机精油在手心搓热开始试验。
这精油还是上回去京都时候在香水行顺带的,阿莹很是喜欢,平时也用作浴后涂抹身体。
长年呆在军中,凌伯钊身上疤痕交错。不过将近三十的年纪,赶上肩上旧伤复发更是疼得只得卧床,特别是如今伏案的时候倒比操练军士要多。草本的芬芳弥漫,虞灵着重在肩颈部分穴位按压推拿,反复动作揉开堵紧的大筋,凌伯钊感觉气血一松,浑身舒畅。
“你说,若是戚长炅真去路见不平捅了洪帮,谁赚最大?”虞灵顺着脖子上的筋络一下一下顺开。
凌伯钊睁眼道:“你是说,又是高人让来的?”
虞灵揉完了后脖颈,让他翻身平躺,开始按摩脑部和脸部的穴位。又问了一个问题:“若我是走投无路大厦将倾的女儿,眼前有这么个机会可以救至亲,你说我是做还是不做?”
凌伯钊一直都是用的男人视角看问题,一样是路见不平,巧合多了也就不是巧合了。“戚长炅从来都在京都活动,此番突然外出原是因为京中婚事不顺,”他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一眼妻子,“戚将军让戚长炅出来避避风头,等过段时间再回去。”
“建宁侯?”虞灵似笑非笑看他,用热巾子敷了一会脸,手里操着刮刀细细动作。等到面色白净,虞灵又拿起一罐无味的脂膏,手心乳化慢慢按摩吸收。
京都最有名的香水行都没她这一门手艺,凌伯钊平躺在床上,鼻尖是妻子常用的茉莉香露,不想动弹。
等到妻子熄了灯上床,他昏昏然,喃喃道:“明儿回门你......”似乎想再交待什么,到底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