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静竹一遍一遍地回应他,看着他眼中浮现出喜悦,那仿佛扎根在他身上的疲倦被驱赶,整个人鲜活了不少。
乐师离开时好友问他,“不知先生可否告知名号……”
“不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那乐师抱着琵琶头也不回地离开,像是被禁锢已久的鸟儿急于逃离牢笼,前所未有的自由洒脱。
齐静竹看着那背影失笑,一回头就看见好友气红了眼睛怒目而视,“齐静竹!你夺人所好,实非君子所为!”
“并非夺,他不是你的。”
说完看着好友嫉妒到扭曲的脸颇为好笑,勉为其难地安抚他,“他是乐师,我是客人,他也不是我的。”
“但你给了他一锭金,他……”
“不可胡说。”
他制止了好友的胡言乱语,“那锭金赏的是曲,不是人。你不要胡乱揣测坏人名声,小心那乐师不敢再来。”
好友仍是气不过,但也听了劝改成小声抱怨,“你怎不问他名号,若是他哪日不来了,连个寻处都没有。”
“若是他哪日不来了,定是找到了更好的去处,是值得恭贺的好事。”
哪有把鸟儿一直关着的道理,鸟儿之所以是鸟儿,就是因为它无拘无束地飞翔于天际。
令齐静竹意外的是,从那之后的每一天,那个乐师都会来。
他不再像初见时那般冷漠,会冷淡地和熟客问好,心情好时也会任由客人点曲。
每一次,若是自己在二楼,他便要让小二送一壶茶上来。
二十个铜板一壶的茶,他送了,齐静竹便喝,权当省了茶水钱。
齐静竹也开始天天去茶楼,只为那一壶二十个铜板的茶。
就这么相交了两月,他们终于再一次搭上话,乐师特地跑到二楼告诉他自己明天会歇上一天,让他别跑空。
齐静竹含笑望向他,“先生怎知我来茶楼只是为了听琵琶?”
他的调笑并没有作弄到人,乐师仰着头一脸傲气地看着他,挑着眉说道,“不然呢?”
“茶楼的点心做得好,白梅茶点和红豆酥堪称上阳城一绝;说书先生也说得好,最擅说两军对阵,千钧一发;唱小曲儿的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乐师黑着脸打断,那人冷哼一声甩袖而去,边走边说,“没吃过,没听过,不想吃也不想听!你自己听吧,反正明日没人给你送茶了!”
齐静竹连忙上前用身子挡住门不让他离开,他笑得眉眼弯弯,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喜悦。
乐师瞪了他一眼抱着手说,“让开,我要回去了,这破茶楼没什么好待的!”
“天色尚早,吃了白梅茶点和红豆酥再走可好?茶楼掌勺的大师傅曾在宫中御膳房当值,他做的面很不错,可要尝尝?”
齐静竹右手握拳挡住了嘴边的笑意,温声细语地哄着面色不善的乐师。
他看乐师的脸色带着迟疑,便说道,“你先吃面垫垫肚子,点心就带回去,放凉了也能吃。”
乐师同意了他的提议,美滋滋地吃了两碗面。
在乐师吃面时,他便解释了自己之前的话,“我先前只是同你玩笑,并非觉得茶楼的茶点、说书、小曲儿在你之上。本就不是同一类,哪能拿来做比较。茶点好并不代表你的琵琶差,它是上阳城最好的茶点,你便是齐国最好的琵琶。”
乐师这才展露笑意,调笑道:“你游遍齐国了吗?听遍所有的琵琶了吗?若是都没有,怎能说我的琵琶是齐国最好的。”
齐静竹摇头,“我未曾游遍齐国,但我觉得你的琵琶就是最好的。”
乐师看他的目光有些变了,他不知那变化因何而起,却在那目光中露出笑来。
家中烦心事多不胜数,唯有在这茶楼中,他的笑容一刻也不舍褪去。
“我游历四国,听遍了所有的琵琶……我的就是最好的。”他红着脸自夸,不愿在齐静竹面前说自己不是最好的。
齐静竹点头称是,颇为艳羡地说,“那劳你费神,多和我说说其他三国的风土人情,我从未到过他国。”
“好啊。”
“我的琴也不错,姑且算是上阳城最好的,若有时间定要弹给你听,让你为我排个序。”他温声细语地哄着脸红的小乐师,希望和他多说些话。
乐师有些拘谨地点头,突然小声问他,“你、为何会留我吃饭?”
“我出言无状惹恼了你,怕你回去后耿耿于怀寝食难安。再者说,我既说了茶楼的点心好,怎能不让你品鉴?我一人说好未必是好,你也觉得好才敢称好。”
乐师听完笑了一声,他尝了一口白梅茶点,然后对着齐静竹颇为认真地点头,“我也觉得好,茶楼的点心就是好。”
他吃完那块点心,像是鼓足了勇气想和齐静竹说些什么,不过他只说了个名字便看见天色渐暗,匆匆忙忙地拎着食盒站起来,抱着琵琶就往外跑。
“我要回去了,再不走赶不上宵禁了,我住得远……”
他跑得太快,齐静竹还没来得及接话他就已经没影儿了。
齐静竹只能站在二楼窗口朝他喊,“你且等等,我送你回去。”
乐师朝着他比了个鬼脸,嘲笑道,“我送你还差不多,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这么晚才回去,你个耽误事的男妖精。”
齐静竹看着他一路跑远,突然明白好友的心情了,不想一次次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所以想把他带回家。
他捂着心口试图压下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他的心脏正在大张旗鼓地宣告着自己的沉沦。
他知道自己该冷静,毕竟那是个不知来历的乐师,他对他一无所知。
可是……
梁曦和,只要想起这个名字,他的思绪便全乱了,只剩下满心的雀跃。
他甚至羞于喊出这个名字,总觉得带着些缱绻,暧昧地令他坐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