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清冷的声音传来,却不是从屏风内,而是从虞沣身后。
虞沣瞬间脊梁上汗毛都耸起来了,连忙跪着转身,就看见李谊不知何时出现,就坐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椅子上,一点声息都没有,正沉默着看着他。
“殿下。”虞沣又行一礼。
而素来面对旁人行礼,身子才落下就要将人扶起的李谊,此时受着虞沣的大礼,一点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
李谊垂眼看着虞沣,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扬了扬下巴让他说下去,连口都没开。
虞沣没解释荥泽占田的事,没解释宫中大火的事,更没提起荀煊和卓肆的死,开门见山道:
“殿下,老臣愿助您一臂之力。”
李谊笑了一声,靠在椅背上的身体直了起来,“虞相知道我想要什么?”
“是。”虞沣点头。
“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听过您这话吗?”李谊仍是笑着。
那是虞沣的亲妹妹和亲外甥。
“知不知道,也不可能了。”虞沣坦然道:“太子殿下,从来不是皇上心中的储君人选。
立东宫时,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是当时就觉得没可能了,还是现在,才觉得没可能了。”李谊问道,声音中一丝笑意都无。
声音还是那个清润的声音,人还是那个清癯的人。
但虞沣鬓边,冷汗连连。
李谊一直太温润、太谦和,让虞沣几乎都意识不到,一个十岁时就坐过龙椅的人,一个年少就成为众矢之的的人,一个顶着毁誉成长起来的人,该有多强大坚定的心性,才能走到今日。
这也是卓肆死后,虞沣立刻要对李谊动手的原因,以及失败后,立刻亲自找上门来的原因。
虞沣沉默片刻,正要开口,李谊却先轻描淡写道:“起来吧,虞相。”
虞沣站起身来,知道自己必须直面李谊真正想知道的事情了。
“殿下……”虞沣艰难开口,“如果只是老臣一人之事,老臣百死无悔。
但现在,如果这些事情被揭开,陛下震怒,只怕引发的结果比十二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论是荥泽占田之事,还是卓肆手里的证据被掀开,牵连之人数之不清,而以皇上的多疑之心,又是人咬人、人吃人。
无论是荀煊还是卓肆,收集证据后没有立刻告发,就是因为比起虞党的恶行,陛下的怒火会带来更大的恶果。
到时候层级严查、暗卫横行,有大罪的、有小罪的、没罪的,都要遭殃。
而朝堂,已经真的再经不起这样一次动荡了。
李谊心中无奈又恍然地叹了口气,原来虞沣就是拿生民动荡做要挟,套死了荀司徒和卓肆,让他们前顾后盼,不敢扔出证据,给了虞沣时间,把他们拖死。
现在,虞沣又来故技重施了。
虞沣见李谊不说话了,料想他心中有所动摇,故意放低姿态,将自己的垂老表现得淋漓尽致。
“如果殿下恩准,老臣愿意辞官还乡,再不问朝事。”
“还乡做什么?”李谊轻描淡写地反问:“做荥泽的土皇帝,继续鱼肉百姓吗?”
这话直接戳中了虞沣的肺管子,他的姿态瞬间腾起,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李谊,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要是荀司徒知道,他沉默至死守护的朝堂平稳,被殿下轻易舍弃,又是几万人下地狱时,会不会痛心疾首。”
“虞相在做那些事情时,有想过几万人下地狱这个结果吗?”李谊不动声色,看着虞沣的眼睛一步不退让。
虞沣哑然。他拿这套说辞去说服荀煊和卓肆,轻易就让他们无法轻举妄动。
今天来代王府,轻车熟路的虞沣并没有过多担心。
和世人对李谊的诸多揣测不同,做为看着李谊长大的人,虞沣打心底里,相信李谊的表里如一,相信他的仁心。
这也是他相信自己,可以轻易拿捏李谊的理由。
他万万没有想到,李谊会不让步。
虞沣梗起脖子,直白地问道:“殿下这是准备不计代价地,为老师和姐夫报仇了。”
“凭虞相怎么想。”李谊微微颔首,然后站起身来提声道:“鹊印,客人要回去了,送一送。”
虞沣不可置信地怔了怔,不敢相信面前站着的人,是李谊。
“请。”李谊侧身,手朝门边让去。
“也是。”虞沣路过李谊时,恶狠狠道:“尸山血海殿下早就不陌生了,当然不怕过去重来一遭。”
李谊沉默着,虞沣走了半天,还是在原地站着。
鹊印送完客回来,到李谊身边问道:“殿下,您那会正说让我去给须弥下帖子,被虞沣岔开了。现在还下吗?”
“不用了。”李谊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给将军上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