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李谊终于赶到公主府门口、艰难跃上台阶时,他还在艰难又无力地喊着:“饶恕……府人!勿要滥杀无辜!”
下一秒,李谊的身影就出现在大门口,头顶着“昭元”的金字牌匾。
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了门内的场景,李谊在进门时身形一滞,脚被门槛绊住,猛地向前栽去,“咚”的一声,双膝撞地摔了进来。
在李谊倒下的那一刻,喉中还有没说完的半句话,轻轻落下。
“勿要……滥杀……”
这一声后,世界就彻底安静了。
他明明只是倒了,人还完完整整地伏在地上。可就像是就像是玉玦落地,他又轰然碎了一地,碎渣四蹦,肉眼可见地再也拼不起。
门内,所有站着的人都转头看向来者。
黑发,白衣,殷血,嶙峋,浓色碰撞,将他分裂得愈加脆弱清癯。
面具遮面,赵缭本该看不到他任何的情绪。
可是李谊强撑着往院里看时,瞳孔中剧烈震颤的光影清晰可见,单薄的胸口重重的一起一伏,连带着全身都在战栗。
他的薄唇因震惊而微张,过了许久才又缓缓合住。
而在他手中,他始终紧紧握着、以命相护的圣旨,松了。
连同一直吊着他的那口气,也松了。
赵缭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公主府六套院门门洞开,一眼可望穿,公主府上下一百余口,除公主和郡主接入宫中,卓肆已死在刑场外,无论男女老少、主人仆役,无一活口。
“首尊……”赵缭身后,属下轻声开口试探。
“撤。”赵缭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才沉声道。
“可是代王殿下……”
“我留在这里看着他,你们回去复命。”
“是!”
赵缭坐回屋脊上,定定看着李谊,并不掩饰自己的存在,却不自觉把沾满血的双手背在了斗篷里。
只是因为冷……只是因为冷……
赵缭这么告诉自己。
台卫很快就撤出了公主府,世界再一次归于死寂之中。
而昨日还灯火炊烟的公主府,就只剩下百余具软塌塌的尸体,以及最后两个还喘气的人。
他们一个高坐堂屋屋顶,一个跪伏正门门口,相聚并不远,甚至是面面相对,只是错位了一个高度。
只要李谊一抬头,就可以看到赵缭。
可李谊始终没有抬头。
咫尺间,两人遥远得仿佛隔着整个世界。
与此同时的李谊,再也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向地上倒去,直到彻底伏在地上,额头抵着那道没救下一条命的圣旨,嶙峋的肩头像是枝头的新芽,在风中零零地颤抖着。
直到卓肆行刑,李谊都没能见到他一面。
但他在宫中的耳目递话出来,说卓肆临终前,陛下看着自己最疼爱女儿的夫君,许他个遗愿。
卓肆说,只有两愿,一是愧对公主,请陛下为公主另择良婿,照顾公主。
二是府人无辜,求陛下不迁怒。
可……一个人都没救下来
李谊伏在地上,彻底被压垮。
赵缭下意识站起来,想去扶他。
可真的站起来后,赵缭踩着硌脚的瓦片,身子却又停住了。
她拿什么扶他,沾满血的手吗?
赵缭又坐了回去。
她没得选,不代表她没罪。
她有什么资格走到他身边,哪怕只是说一句:你真的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不能做的全部。
三日前,卓肆被定满门抄斩后,李谊连递十二道奏折,请求进宫面见圣上。
在朝堂上,李谊摆出诸多证据,声嘶力竭证明卓肆谎报伤亡情况,是其中有人设计加害,而所谓密信更是拼凑而成,又当堂和那几位人证对峙,问得他们漏洞百出,请求皇上重审此案。
然而皇上大怒,当场斥责李谊后,令其殿前罚跪。
太极殿两侧人来人往,谁人不对李谊侧目而视。
李谊根本看不到这些目光,他只知道卓肆还在狱中,心急如焚、肝胆俱裂。
跪了整整两日后,李谊的腿已经僵硬得无法挪动,两腮肉眼可见地凹了下去。
皇上传话说只要他不再为逆党求情,就可以饶恕他,然而李谊的回答是:但求忠良洗冤,李谊百死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