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缭重新躺下后,李谊给她拉好被角,放下床幔,顺手笼好她的鞋,吹灭屋中灯,只留床头的烛台,端着放到远一点照不到眼睛的地方。
等屋门关上,赵缭立刻睁开眼睛,把双臂掏出被子,在被面上扑拉来扑拉去。
床铺和被子都是棉麻的质地,带着新浆洗过的僵硬,和经年累月沉淀后的柔软,隔着单衣触碰起来,带着粗粝的踏实感。
而上面渗透着的皂角味和晾晒的味道,充盈床榻内。
这味道太舒服,床铺也太舒服,刚刚睡了两天的赵缭,不一会又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微亮。
赵缭下床,大大伸了个懒腰,把许多年来不曾好眠过的疲惫,全都一扫而空。
之后,赵缭就吸着软和的居室鞋,在屋内转悠起来。
这是岑家小院前院的厢房,紧挨着正堂。这样既没和李谊住进一个院子,穿过正堂又方便找他。
屋中的陈设并不多,都摆在最该它出现的位置上,简洁克制,又呈现出一种一眼能望到底的舒展。
就和岑恕这个人一样。
赵缭喜欢这个屋子,明明因为屋檐更低,院中绿植更多,实际这里比江家的采光更差。
但赵缭站在里面,就觉得敞亮干净,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身上时,她扭曲的灵魂也在缓缓铺开。
这时,赵缭的目光落在隔扇门的隔窗中,一直落着的侧影上。
“先生,我醒了。”赵缭轻手轻脚走回床上坐下,才道。
“我方便进来吗?”李谊听江荼醒了,才敲了敲门。
“方便。”
李谊推门而入,怕冷风涌进来,立刻转身推紧门,手上端着冒热气的铜盆,怀里抱着一摞衣服,手上还提着一双鞋。
江荼的衣服都在大火中烧光了,这是她昏睡的两日李谊新买的。
李谊把铜盆和衣服远远放在桌上,鞋子放在椅子上,侧着身背对里间,道:“阿荼,柜子、抽屉里都是你的东西,你随便开拿。
还有很多我暂时没想到你需要的东西,你若想起来只管告诉我,我去置办。”
说完,李谊就转身出去了。
赵缭过来一看,衣服都是孝期的素服,但料子都好,也合身,显然是用心挑选过的。
在衣服上面,还有一只白色的绢花,挂着白色的珠链。
打开柜子,果然整整齐齐摆着各种生活用品,甚至还有些用来打发时间的画本。
等赵缭换好衣服出去,李谊还等在门边。
他倒不是觉得赵缭找不到饭堂,是她初到陌生之地,多少会有些不自在。
比起摸索到饭堂,再纠结一会怎么进,怎么开口说话,这样可能会好一些。
“我不知道你在等我,你该催我一下的。”赵缭有点不好意思。
“不打紧的,又不着急。”李谊温声道,因为江荼在孝期,他便也不怎么笑了。
饭堂里,两碗清粥和几个清淡的小菜已经摆好了。
坐在桌边,赵缭有点拿不准,“丧父”之后的一般人,应该说点什么,干脆沉默着扮演悲伤。
李谊也没说话,直到吃完饭后,才问道:“阿荼,你今日还去茶楼吗?”
赵缭摇了摇头,“不去了……实在没有心思。”
“嗯嗯。”李谊点头,“乡亲们能理解的。”
赵缭想起什么,看了看日头,“你不去文坊吗,已经迟了吧。”
“嗯,不去,告了几日假。”
专门……为了陪我吗……
赵缭有点不确定。
“那这会,我们去看看江叔?”李谊询问道。
有什么好看的。赵缭心里想到屠央就恶心。
但还是柳眉蹙起,垂柳般点头时,眼中已有泪光。
李谊收拾碗筷的时候,赵缭就在院中等他。
满园的络石,已经褪去独属于春夏的绿色,呈现出红褐色。
虽不如青叶白花动人,但别有一番历经秋色的美,灿烂的,叹息的。
赵缭想起来,她初来辋川时,一眼看中的就是这个院子,喜欢这满园似茉莉一般的花。
可房子主人是个花痴,去世前的愿望,是宁可不卖,也要留给爱花之人。
虽然不知道老管家眼光怎么这么毒,一眼看出赵缭不是爱花之人,但把这院子交给岑恕,也让赵缭心服。
确实,这满院子的花在岑恕手中,开得更好了。
现在,岑恕像照顾花一样,照顾着她。
而她,还是住进了这个小院。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