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李谊点点头。
看着李谊因为越来越远、显得越来越小的背影,赵缭心中一阵怅然。
对李谊而言,接下来才是此行最危险的一段。在那里,没人能再保护他。
他越平静、越坦然,就显得这宫城越大、越脏。
“微臣参见陛下。”李谊双手跪呈奏折。
屏风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走出来的却不是应该走出来的高内侍,而是宣平帝。
即便已经数月没有在群臣面前露面,宣平帝的一身黄袍却像是从未离身那样,规整得穿着。
宣平帝没有下高台之阶,更没有准备拿李谊呈上的奏折,也没有让他起来。
他只是慢悠悠走到屏风外,坐在很长时间以来只做象征用的,空荡荡的龙椅上。
他一手搭在椅侧,整个身子的力量都落在胳膊上。
因为最大可能避免与日光或月光的接触,宣平帝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好像在水底沤了许久的石头。
呈现出心理上,而不是病理上的病态。
李谊低头跪着,将奏折举过头顶的手缠绕上微小的战栗。
尽管看不见,但李谊仍能非常清晰地感觉到,帝王的眼神在自己身上的每一寸打量着。
像是在探究一册第一次见的天书。
越是看不出、看不懂,就越要看,看出端倪,看出所以然。
过了不知几度春秋,宣平帝才悠悠开口,问出第一个问题:
“李谊,不管谁从那个位置上下来,你都不可能上去。你明白吗?”
此时,李谊觉得自己举着的不是一张奏折,更像是举着一口鼎。
“明白。”
宣平帝撇了一眼李谊跪捧的奏折,声音更冷了。“这是你明白以后,会做出的事情吗?”
此行九死一生,李谊承受着虞党歇斯底里的反扑,几度命悬一线,才得到这样的结果。
翻开它,看到的是虞氏一族在荥泽的罪证。
可不用翻开它,皇帝就能看到李谊的野心。
李谊低垂着头,早知有此情形,真的听来,还是心中苦笑一声。
“回话。”宣平帝盯着李谊,扬了扬声音。
问心无愧四个字,李谊说了太多遍,倦得连再提一边的心力都没有了。
李谊僵直的身姿,缓缓垂落地面,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手背落在额前,奏章仍双手捧着。
“微臣有罪。”
说完这四个字,才是李谊这一路下来最累的时刻。
有一种整个人都塌陷后,五脏六腑都沉入地里的感觉。
这个回答显然也不能让宣平帝满意,他又看了李谊半天,才道,“拿来吧。”
高内侍闻言,立刻无声着上前,从身侧取过李谊呈上的奏折,走回皇上身后,躬身捧上。
宣平帝仍旧没接,显然比起奏折里的内容,他对底下叩首在地的人更感兴趣。
“比起你从前的样子,你现在的直白虽然其心可诛,但至少没那么让朕恶心了。”
宣平帝慢悠悠晃入屏风后,李谊又跪了许久,高内侍才无声无息地靠近,俯身想搀扶李谊。
“兰台大人,陛下在看折子了,您回去吧。”
虽是搀扶,但高长荣的手没敢碰到李谊。
他自以为以自己的阉人之躯,不该碰碧琳侯。
“好。”李谊这才缓缓直起身来,眼前一阵头晕目眩,伸手轻轻扶在高长荣的胳膊上,只是站起身来,后牙就险些没咬住。
就是如此,李谊还是记得对高长荣道:“多谢高内侍。”
李谊走后半天,高长荣才收回手。指尖缠绕的,是屡屡清风。
看似是他扶了李谊,但他总感觉,李谊也在暗中轻轻扶了自己。
。。。
李谊缓慢地走在出宫的路上,手指将衣襟捏得指腹发白,好似能获得一些不倒下的力量。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小跑的声音,一人唤道:“七皇子,请您留步。”
李谊转身,是一个衣着锦绣清丽、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
“问七皇子安。”女子尽管跑着过来,但仍仪态端正、衣容齐整,行礼之姿更是优雅。
“问虞姑娘安。”李谊欠身还礼。
这位便是虞沣次女,养在皇后身边的虞意言。
在李谊五岁那年,被订为七皇子妃,又在李谊十岁那年,由虞沣亲自跪请陛下,解除婚约的虞意言。
但其实从头到尾,李谊约莫好像只见过她一次。
今日要不是在宫内遇到,而宫里这副打扮的女子只可能是她一人,李谊是认不出她的。
比起曾和自己有婚约这一层,面对虞意言时,李谊先想起她是虞沣的女儿,虞氏的女儿。
而他刚从荥泽回来,矛头所向,就是虞氏。
想到这层,李谊以为她是担心家族,来打听一二,心中便已想好答法。
然而虞意言所问,和李谊所想,毫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