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谊看着赵缭,目光几乎没有什么重量,嘴唇抿住后动了动,像在斟酌表述,话出口时却连同摇了摇头。
“我虽在盛安,但出身商贾,对朝堂之事并不了解。”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对须弥将军也是。”
“盛安的街头不谈论其人吗?”赵缭将腰枕抱在怀里,枕芯中填充的药草味穿过棉花。
李谊颔首,避开赵缭的目光,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好吧……”赵缭低低应了一句,心中的情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拿手描摹着腰枕上的针脚。
就听李谊沉思半天后,还是低声道:“旁的事情我不曾听说过,我只知道须弥将军十二岁时,便守护住皇城免受叛军洗掠,智谋过人,胆气更无双。
马牢城一战,将军蹈锋饮血,勇冠三军,更是扶国于将倾,救万民于水火。”
赵缭描摹针脚的手停住,仍长长低着头,半天才道:“可是,她杀害了荀夫子。”
李谊眼前,是那日大殿下,皮肉烂做污泥,血注砖缝如溪,仍死死拽着自己衣角,打问观明台情况的须弥。
“代人受过,身不由己。”李谊声音轻的,像是一声苦笑的低鸣。
赵缭像是听不懂其中意,半天没有做声。
“啪嗒”“啪嗒”。
李谊闻声抬头,只见豆大的泪珠从江荼垂着头的方向滴落,砸在她怀里抱着的腰枕上,留下一个个或许不会再消失的泪痕。
李谊心中又慌,“江姑娘你……”
“明明刚刚还唤我阿荼呢。”赵缭抬头,却分明是笑着的。
雨打荼靡,点点花意浓,全在枝头。
“以后您就唤我阿荼,可好?”
她歪头看他的那一瞬,眼中珠光掠影,睫毛颤颤,犹挂泪滴。李谊的心不自觉得震动。
观刑那日,所有被封死在心头的不忍和矛盾,此刻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
“好。”李谊所有的思绪缠绕,仅存的意志就只足够他怔怔点头。
赵缭用手背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抱着小腰枕向前倾去,粉腮红鼻映衬在黑发中,愈显动人,“我这段时间总不好出门,先生能不能多来看看我?”
“好。”李谊持续点头。
“给我读读书也行吗?”
“好。”
“最无趣晦涩的书也行?”
“好。”
“您答应的这么痛快 ,倒像是哄我呢。”赵缭故意道。
李谊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极淡的一丝笑,像是通过皮肤的红血丝。
“谢谢你,阿荼。”
他仰头看她,阴霾仍浓重不可窥破,可缝隙之中,阳光似甘露,点滴滴落。
赵缭不问他为什么道谢,只在他告辞起身的瞬间,望着他的侧影,轻声喃喃道:“谢谢先生。”
“什么?”李谊没听清赵缭说的话。
赵缭回了神,推开被子伸腿去探鞋,“我说我送您到门口。”
李谊急忙拒绝,赵缭已经忽悠着和他一起走到了屋门口。
李谊走出院子,回身关院门时,正与屋门口还站着的赵缭对视上。
傍晚时分,晦暗的光影和朦胧的夜色交织,像是一层模糊的雾气。
短暂而漫长的一眼中,两人脸上都不带笑意,可神情较之相见之前,分明都放下了些什么。
赵缭进屋时,感到辋川山中湿润的空气,又重新变做吐丝的蚕,将她心底的裂缝缓慢填补。
穿过堂屋,往卧室走时,床边放的那一豆灯光,将浆洗得发硬的床单,也融得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