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浓雾,西蒙的神经也很紧张,看不到又听不见,总让他觉得前面有影子,实际上那都是因为恐惧和害怕想象出来的,但他还是紧紧攥住手里的枪,准备随时杀死敌人。
“西蒙,你之前是哪支部队的?”游十安顶着寒冷艰难开口,缓解整个不安的气氛。
“报告长官,之前在黑绒花109山地师服役。”西蒙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但是看到伙伴尸体的难受,还是让他忍不住想叭叭,“山地师可太苦了,我还是费恩人,根本不适应山地作战,受伤后,他们就把我编进了您的队伍。”
“要不是碰到您这样亲切的长官,这辈子都没有想过,竟然有机会跟团长坐一辆车,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为了保存体力,累得连呼吸都节省的薄奚淮,听到两人的对话,精神也好了一点。
“说什么死而无憾?等找到大部队,我就让你做军官,当排长。”游十安直接给他许诺前途。
西蒙显得很高兴,语气都变得雀跃,过了一会儿又说道:“不是要读军校,才能做军官吗?士官也可以升吗?”
被喂了两颗糖和一些土豆泥,在雪地上拖着挪动的参谋长也缓过劲来,虚弱地笑出声:“我们团长就是从二等兵做到中校的,估计还是联邦最年轻的团长之一。”
联邦的军队体制,士官和军官是两条路线,军官基本都是从军校人才储备库里挑选出来的,送上战场就是少尉,而且初期升职的时候,还得至少半年的培训考核后,才会确认是否能胜任,可到现在游十安做团长,就根本没往培训学校去,只等后面再补课程。*
所以战争一来,一切就不会那么严格。
“啊?!”西蒙吃惊地看向游十安,“团长您多大啊?28?29?怎么做到中校的?”
“26。”
三个人都很好奇游十安的经历,在浓雾中齐刷刷地盯向她,就连躺在树枝上的参谋长也扭头试图看她的背影,毕竟他也只是知道游十安是从底层士兵爬上去的,其他的也不清楚。
不得不说有一个冷静且经验丰富的长官,是多么的能够稳定人心。
参谋长一路过来,情绪早就崩溃了,倒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伤和恶劣的环境,再加上跟他一起的士兵惊慌失措,他们不仅没有食物和水,连武器也丢了,这一切夹杂在一起,产生了令人极其不安的焦虑感。
但看到团长那一刻,就让他的心情,诡异地安定下来。
游十安内心其实也很紧张,她自己的人生态度是向死而生,有机会活着,就会拼尽全力,就算死了也能坦然接受。但是,因为薄奚淮在身边,别说死,看到这人军服乱七八糟累成这个样子,她都控制不住心疼。
薄奚淮墨色的眼睛,在漫天雪地里,格外闪亮,游十安瞥到的那一刻,忍不住磕巴了一下:“我都成光杆团长了,也不是什么成功经验。”
“不,您是一个极好的团长。”西蒙反驳道,“在山地师的时候,打了一年多,连我的排长都没有见过几次我们团的团长。”
“他从来都不上前线,也不会跟连以下的军官有任何交流。”
在场的三个军官都有点沉默,他们知道西蒙说的是实话,军队里确实有不少这种军官存在。
“我是十年前加入空军后勤部服役的,过了半年就去参加了飞行员的训练,半年考核通过后,联合军演的第一天,把自己人撞坠落了。”游十安停顿了一下,其实觉得讲这些挺麻烦的,但在这种环境里,无聊又疲惫,薄奚淮看起来也很好奇,她便缓慢地说了起来。
飞行员在军队里可谓是最高贵的军种了,培养出一位,耗费的金钱就不说了,也相当困难,游十安都能够上天飞了,她的长官怎么会就这么放人?
“因为这个受处分之后,又调回后勤了吗?”薄奚淮低声开口。
雾气渐渐消散了,零星的雪花开始落在肩头,身后是一望无际积雪覆盖的平原,他们像几只蚂蚁一样,在雪地里缓慢挪动。
“是受处分了,从下士直接又到了二等兵。”游十安摸了摸眼皮上的雪花,送到嘴里,淹没了呼出的白气,“那时候年纪太小,出这种事之后,上飞机就开始恐惧,最后没法再做了。我也不想做后勤,就申请去了新成立的伞.兵部队,那时候他们还隶属于空军,不像现在归陆军管。”
“空降兵嘛,总是在各个战区救火,打了两年做到上士,就升不上去了。”游十安说话有点喘,西蒙恨不得给她灌点水,让她快点讲。
“后来,我们在本森堡被围了。跟现在一样,打到番号都差点没了,我运气比较好,没死,临时被编进一个炮.兵营,排长死了,我做了排长。”
“然后整个炮.兵营又没了,我被埋在土里面,被一支新补上的装甲连队挖了出来,因为无线电玩的比较好,做了通信兵。”
“就像你们知道的,那装甲连队也没了,我成了连长。毕竟没有哪个上士做连长的,我在本森堡打了三个月都还活着,他们就给我授了少尉衔。”
少尉连长说起来也蛮难听的,一般连长的军衔都是上尉至少也是中尉衔了,但升了军官之后,这道坎就算过了。
游十安说得轻描淡写,西蒙和参谋长,听的心惊肉跳,打仗都很惨,但是各个战区的烈度并不相同,他们两个都是一直在斯坦利战区的,打到这种一个团只剩几百人的情况,还是第一次经历。
“您和薄中校是在本森堡相识的吗?”参谋长把自己的嘴巴捂住,免得被风灌进去了。
她们军装上,一个戴着金级的带剑勋章,一个配发着文职人员的金级无剑勋章,都是在本森堡地区参战才会配发的勋章。
薄奚淮对本森堡的情形是非常了解的,她能活下来,是因为只呆了半年,就走动关系被调走了,游十安的经历,让她胸口发闷,也不得不感叹,这家伙能活着是真的运气好。
“是,我是在本森堡认识的她。”游十安侧头看向军医诧异的目光,忍不住笑起来。
“守卫基诺时,我遇到了在伞.兵部队打散的战友,他受伤后,我把他背到圣德罗教堂。”
圣德罗教堂,薄奚淮当时就在那个医疗点,可是人太多了,她对游十安没有一丁点印象,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真的认识她,而且还记得。
“薄医生超级厉害,让我的战友都多活了两年。”游十安笑着去拉她放在在口袋里的手,军医也没拒绝,回握住她戴着手套的手,一起放进伪装服的口袋里。
“你后来怎么离开本森堡的?”薄奚淮问道。
“掩护伤兵突围,落单加入了盟友的一个游击队,在外围打了一年,才碰到联邦正规军,然后就跟着调去了热带大陆巴比克战区,受伤后被编进龙吟第三师,就来斯坦利了。”
游十安说的简洁,但是这些经历相当罕见,每一段拿出来都可以写上一出传奇了。
“您的这些勋章,应该不止于团长的。”参谋长蜷缩着抱住自己的腿,扒着快散架的树枝,很轻地感叹道,“不过,您现在能和爱人呆在一起,也挺幸运的。”
“啊?!”西蒙一直认真听着,也不插嘴,这会儿忍不住吃惊到了,“爱人?什么意思?参谋长您和团长竟然是这种关系?”
“蠢货。”参谋长说了一句,“我要是活着,能不能采访一下,写你们的故事?肯定能大卖。”
“不能。”薄奚淮说。
“你现在不怕我了?”游十安也回头。
两人都没有对他的用词作出任何解释。
这个叫高平的参谋长,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他毕业于陆军军官学院,却有一颗向往文学的心,十分热爱记录战场生活,匿名给报社投的文章,赚了不少钱,这会把主意都打到她们身上来了。
一路低声的闲聊,让他们精神上的疲惫稍微缓解了一点,走了快三十公里,沿途都没有碰到房屋、谷仓可以躲避寒冷休息。
他们本来就只有一壶水,现在早就消耗殆尽了,这会儿已经考虑冒险烧雪水了,僵硬的身体,格外渴望一杯热乎乎的茶或者咖啡。
但最终一人吃了一颗糖果,选择继续坚持一下。这会儿游十安和西蒙,相隔十来米,在树木旁的雪堆后面浅浅地挖了两个坑,休息一下。
薄奚淮几乎全身的重量都靠在游十安身上,到处都是冰冷的,只有两人打开的伪装服,相贴的毛料军衣,能够传来一丝温暖。
“你睡一会吧。”游十安敞开伪装服把她完全包裹在怀里,又把她的手套脱下来,从下摆放进自己的毛料军衣里,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一个小时后叫你。”
薄奚淮摇头,趴在她的颈窝处休息,四肢酸痛无力到完全没法动弹,她想给游十安的腿按一下,都没力气。
还好,糖果热量比较高,也吃了一些食物,不然根本走不到这里,要是没有游十安,他们可能因为迷路、被人干掉或者各种原因,早就倒在了雪地里。
戴着伪装服的帽子,很快就被头顶飘落的雪积满了,但是没有人想动弹,都打算熬到极限再起来。
“你是怎么想做飞行员的?那会他们并不招女飞行员。”薄奚淮环抱着她,脱了手套冰冷的手,被她装甲兵制服传来的热意温暖。
游十安发觉军医跟之前回避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变得相当主动地在了解她。
她其实很担心他们走不到多瓦,说这些没有意义,但是私心又是很开心的。
游十安拉下围巾咬了一口雪,贴着她的脸颊很轻地说:“我把我爸留下来的资产,送给了空军部队的一个少将,就进去了。”
薄奚淮累成这个样子,听得都忍不住抬头看她了:“你爸去世了吗?”
游十安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是的,我妈妈也去世了。就在战争爆发的前两年,被一个给老婆购买定制珠宝的亚摩军官,闹事打死的。”
薄奚淮脑袋嗡地一声,炸响了,这人都苦得像浸在黑乎乎的咖啡里一样了,怎么还能活成这样温柔的模样?
“我爸爸不能接受失去我妈,开始整日酗酒,完全无心经营产业,叔叔为了劝他,经常约他打猎。他因为酗酒太严重,失手打死了叔叔,自己也自杀了。”游十安平静地说道。
薄奚淮听不下去了,但是内心又想要知道,她隔着游十安装甲兵的制服,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腰侧,以作安慰。
“没事的,都过去好多年了。”游十安笑了一下,又说,“虽然我爸无心经营产业,但是那会儿大家都在备战,巧克力被军队大量采购,我爸的巧克力工厂反而更火爆了。”
“不过,他去世的时候,我还不到十六岁,也保不住产业,就分了一半财产给我的婶婶。我想拿着另一半,读完大学,等那个亚摩军官出狱,买凶杀了他。但是很快战争爆发,就决定参军了。”
薄奚淮埋在她的身上,已经比较温暖的手,摸进装甲兵制服里面的羊绒毛衣,问道:“怎么非要加入空军?那时候陆军明显更容易。”
“飞行员的海报多帅啊。”游十安笑道,“主要我妈是个有头衔的破落贵族,跟空军的那个少将是旧相识,我就把剩下也很难保住的财产,全贿赂给了他。可惜过了没两年,他病死了。”
薄奚淮觉得十六岁时的游十安就已经相当聪明清醒且有决断了,混乱时期,小儿抱金过闹市,被骗都只是小事,就怕连人也没了。
两人慢慢聊了一会儿,薄奚淮也稍微有点力气了,试图拉开她的裤子,往下向她的右腿摸去。
游十安惊得压住她的手,以为军医想在这里干点什么,毕竟,以这人的性格,不是做不出来。
“给你检查腿。”薄奚淮挑眉,她要是有体力,倒是真想看看游十安这种情况下,会是什么反应。
可惜,她没有。
游十安的腿主要还是之前受伤的后遗症,薄奚淮是担心她有被弹片卡到的外伤,却不说,但还好只是疲劳的肿胀。
四个人休息了两个小时不到,就继续拖着不能走路的高平,往前挪。
临近夜晚,风大了起来,嚎叫着卷起粉状的雪花旋转地扑在身上,眼睛眉毛上很快又挂了一层厚厚的冰凌,大家已经完全没精神去清理了。
又走了接近两公里,除了西蒙,大家都要在地上爬的时候,他们在一片雪白的平原上,终于看到了一栋像是独立谷仓的黑色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