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似云神情如常,施施然起身,对忍冬道:“我倦了,你替我好好送一送刘中官吧。”
刘恩学还要再说话,纤细倩影已经转进了屏风,没有声响了。
他临走前留有一句话,好言相劝:“美人切勿多心呐。”
翠绸委地,薛似云散了发髻,打着哈欠赖进榻中,寻个清净。
只是眼睛阖上了,思绪却不得宁静。
难道是她身上有先皇后的影子?
可是这么重要的事情,陶丹识和钱嬷嬷都没有提起过,他们没有理由瞒她。
还有刘恩学的态度,只是震惊,并没有其他情绪。
她想得越多,脑海中渐渐起了浓雾,使她辨不清方向,累到心力交瘁。
薛似云将脸埋进锦被时,突然想明白为何自己这么疲倦了。
李频见太聪明了,那一双眼仿佛望不到底,随时都会将她吞噬。
与其说是相处,不如说是交手。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要考虑清楚。
在这场无形的对弈中,她已经输掉了一局。
胸脯好像被什么硬物硌住,薛似云顺着领口去摸,竟然摸到了一块玉。
她掏出来,举在眼前看,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竟是枚和田白玉龙形佩。
那龙昂首奋鬣,气势磅礴,看得薛似云困意全无,靠在床头发愣。
昨夜温存时,李频见好像确实在她脖子上挂了东西。只是玉被体温滋养着,加上她的身体疲惫不堪,有些麻木,竟到此刻才发现异常。
怪不得非要叫她“玉”美人。
只是这玉……薛似云盯着龙的眼睛,她真的能收下吗?
天色渐渐暗了,暮色浓稠,内侍来请玉美人陪膳。
薛似云重新梳妆,薄薄一层粉,发髻间仅埋了一支缠枝花鸟纹玉梳。
她被册的匆忙,又在回宫的路上,尚宫局来不及准备,只是挑选了几件上档次的首饰送来。
李频见坐在桌前,看她不傻站着不落座,吩咐下人摆碗筷,“没那么规矩,不用你站着侍奉,坐下来一起吃。”
薛似云从善如流,一敛裙摆,坐在他身侧的位置。
皇帝晚上用的清淡,倒也对薛似云的胃口,一顿饭用得平静,基本上没说什么话。
除了李频见换了公筷,夹起一块水晶蟹粉饺子放进她碗中,情态自然:“这饺子味道不错,你尝尝。”
薛似云怔了一怔,在她的记忆里,只有母亲为她夹过菜。
而她也很久没有与谁同坐在一张桌子上用膳。
陶府没有,薛府也没有。
他们都将她藏了起来,从没有光明示人。
倒是让她不情不愿的李频见,给了她最大的体面。
薛似云从来不相信天上有掉馅饼的好事。曾经有那么一瞬间,她相信过陶丹识,得到了一场细致周全的算计。
所以,她微笑着将蒸饺送入口中,仍然在想,李频见会算计她什么。
他已经是皇帝了,还有什么东西是需要靠算计得到的?
李频见想在她身上得到些什么,薛似云很肯定。
用过膳后,皇帝照例要散步消食,只是他们在船上,只能绕着甲板行走。快到晚秋,夜风也变得凉飕飕,江面萧索,一眼望过去,没什么生机。
李频见撑在围栏上,出神眺望远处的苍苍茫茫。
薛似云从领口扯出玉佩,在冷月下,白玉越发纯净温润。
她轻念两遍陛下,提醒他回神,见他视线挪过来,唇齿间轻轻缓缓地说:“戴上时,妾不大清明。如今好梦初醒,不知妾还能不能收下?”
触目之间,李频见伸手去捏她的下巴,拇指狠狠揩在胭脂唇上。
多会说话的一张嘴,没说“愧受皇恩”,也没说“万万不敢”,分明是不想还,反而要他大方承认,坐实了赏赐。
他笑道:“你所见,便是你的。”
她心满意足的将玉收了回去,眉尖微挑,“这玉,有什么故事在吗?”
李频见的手掌挪到她脸颊,轻拍了拍,如家常随口:“没什么故事,只是我的传家宝。”
薛似云微微一怔,没猜到这玉佩这么有来头,他的传家宝,不就是传国宝物?
胸脯忽然烫了起来,她后悔的不行,方才就应该痛快的还给他,而不是试探他到底舍不舍得。
李频见又顺手掐出一块红痕,笑意颇深:“玉美人,想好如何谢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