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是听够了这些空话,摆摆手,略有不耐道:“你心里有数就成,下去吧。”
“哎。”
宋泉跟着冯姑姑往偏殿走,毕竟是在承香殿里受得伤,不能召见太医郎,她点了俩个手脚伶俐的宫女替他处理。
冯姑姑站在一旁看着,态度与先前截然不同,温声道:“宋内侍,您忍着点痛,回头出了承香殿,您再去太医署包扎。”
那俩丫头下手也没个轻重,疼的宋泉龇牙咧嘴,还要口是心非:“已经很好了,多谢冯姑姑关怀。”
不仅额头上疼,宋泉心里也跟着抽抽。他可是在贤妃面前打了保票,若是这件事再办砸了,他这花开了大价钱,苦心经营多年才买来的官……
宋泉刚回到住所,就修书一封送往广陵行宫,要宋平务必将此事办妥,若能成,待他任期一满,便可调入禁中。
另一头,远在扬州的宋平收到信,喜忧参半。他翻遍了行宫内教坊的籍册,又将宫人筛了三四回,也没能挑出一位符合要求的。
直到薛明亮找上了他,竟要主动进献女儿。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宋平睡觉都能乐醒。
薛娘子正值青春,容貌出众,才情横溢,家世清白,还有一位贪荣慕利的父亲,简直是最佳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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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鬟雾鬓中藏一支素面白玉簪,薛似云眉山远淡,玉颈微低,素甲轻轻拨弦,不成调,不成曲。
柳三姑将琵琶横于腿面,哎了一声:“薛娘子,你走神了。”
薛似云仿若未闻,窗外春日阑珊,万物却即将盛到极致,不惜接近死亡。
“立夏了吗?”她重重挑出一音,在心尖震颤。
柳三姑不明所以,掐指算了算日子,点头:“确实立夏了。”
她后知后觉,宽慰道:“薛娘子,该来的躲不掉,您还是勤加练习,祈祷一举博得圣心,这才是正道。”
薛似云平淡道:“这一曲《六幺》你已倾囊相授,我亦学到全部,再无精进可言。”
“你当真不肯再习练软舞?”柳三姑掏出真心有一问,“你软舞的技艺与天赋远在琵琶之上,《六幺》又为独舞,倘若你愿意,师父......”
薛似云的眼风冷冷扫过她。
柳三姑顿了顿,苦涩开口:“倘若你愿意独舞《六幺》,我为你伴奏,胜算岂不是更大?你执意弹奏琵琶,将风头拱手相送其他舞姬。薛娘子,我不能理解。”
“我不愿意,也不需谁理解。”薛似云干脆利落,没有半分余地。
她这一生,都困在了所谓的容貌与天赋里。
柳三姑选中她,是因为她有着单薄柔软,皮肉紧致的身躯;京兆教坊收下她,也是看中了她的软弱与迷人,像是贝壳里娇嫩的贝肉,即使有着虚张声势的坚硬外壳,叫刀背轻轻一顶,轻而易举地得到她的全部。
过程费点劲不算什么,京兆教坊的人说,这叫情趣。
达官贵人们见多了投怀送抱的,委曲求全的,柔情小意的,就想要来上一口贞烈不屈的。
他们贪婪地吮吸女人,躯壳上的每一寸都可以叫卖出一个好价格。有谁会在乎她们的灵魂已经干枯,又有谁会怜惜苦海里永远徘徊的下层人。
薛似云垂眼看着琵琶,曾经小小的她,将所有的情感汇集于琵琶,那些孤寂难挨的冷夜,她都抱着琵琶而眠,她是因为喜欢才选择了琵琶,而不是为了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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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渐渐温热,日光也变得火辣,天空中只飘着几片云,阳光平整地铺在大地上,墙角的紫茉莉静悄悄。
天德四年四月廿五,陛下抵达广陵行宫。
行宫登时热闹起来,上到扬州官员,下到宫女宦者,盼了一年,憋了一年的心思,终于等到了开闸放水的日子。
哪怕不能被选中带去京兆,也能趁着这两个月狠狠地捞上一笔。
只是陛下一直不曾召教坊。
薛似云不着急,薛明亮和宋平急得上蹿下跳,错过这一次,就要再等一年,花朵一般的小娘子,说枯萎就枯萎,可等不起啊。
这日黄昏,宋平特意在长廊遇见了刘恩学,几句客套话说下来,刘恩学就知道他有所图谋,却也不明说,只是微笑着等他开口。
宋平点头哈腰,卑微的不能再卑微:“内教坊排了大半年的《六幺》,不知能不能得到中官举荐,为陛下表演?”
刘恩学一听是邀功取宠的事,神情也凝重起来:“陛下在京兆,也许久不曾召教坊表演了。”
他这话明摆着告诉宋平:皇后故去,陛下伤怀已久,别上赶着触霉头。
宋平赶忙陪笑,却仍不肯死心,压着声道:“内教坊新来了一位宫人,一手琵琶出神入化,倘若陛下……臣的意思是,寄情于曲,也能散闷解愁。”
他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刘恩学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嗯,我心中有数。”
深夜,薛似云刚要更衣睡下,就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击碎了一室寂静:“薛娘子,快起来更衣梳妆,陛下召您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