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将东西搁在那。”只见贵妃趿鞋而来,素手撩起虾须帘,另一手端着碗六安茶,往她两人面前的长榻上坐定了,方才继续道:“起身回话吧,捡要紧的说。”
跪在地上的两人赶忙起身,先将食盒搁在一旁的桌案上,而后立在那,垂着头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薛似云手上的茶碗不轻不重地搁在手边小几上,徐徐生笑:“陛下怎么突然有了赏赐?”
她俩哪敢接这话茬,头埋得更深了些,冷汗早已浸湿了后背。
薛似云索性斜倚在榻上,单手支颐,拨弄着耳朵上缀着的一颗东珠,懒懒一句:“罢了,我问,你们答就是了。”
两人应了一声,这才稍稍抬头,趁着贵妃打哈欠的间隙,才能一窥衔月贵妃仙姿。
说起来,贵妃如今四十又三,自佑和五年独居废宫至今,依旧是丰神绰约,不见岁月蹉跎痕迹。她眉目神情间自成一股娇媚风流,看得两人默默吞了一口唾沫,想起今日宴会上太子妃季氏风采,彼时惊艳,此刻再细品,倒觉得少了一抹韵味,终究是年轻岁寡,美的单薄。
只听贵妃问道:“宴会上,是如何提起我的?”
秋菊道:“回娘娘的话,徳妃娘娘在宴上见沧州的大闸蟹,想起您爱食螃蟹,不禁感慨与您数年未相见了。”
薛似云微微一笑,道:“啊,那么陛下是如何说的?”
“这……”秋菊有些犯难,她深知陛下与贵妃的事不是她一个宫人可以牵扯其中的,她摇一摇头,装傻道:“徳妃娘娘说完后,奴婢被掌事姑姑唤去添酒,并不在宴上伺候了。”
薛似云了然于心,并不为难她,转而问另外一名宫女:“你也毫不知情,亦不在宴上?”
蓝菱刚想点头,抬头却对上贵妃一双冷清妙目,不怒自威,将她看得透彻。
她结结巴巴道:“不……不,奴婢是在宴上伺候的。陛下听完后许久不曾言语,只是在奴婢们拎着食盒要走时,吩咐再添一坛桂花酒。”
薛似云听罢,从喉咙里滚出一声薄笑,摆手示意两人退下。
她俩如释重负,行礼告退,又听得贵妃一声唤:“慢着,把螃蟹拎回去吃吧。不必感念我,这是徳妃娘娘的赏赐。”
蓝菱回身去拎食盒,目光擦过贵妃,她赶忙低头,拎着食盒匆匆而出。等出了东元宫,绕到宫道上,才敢大声喘气,又小声问秋菊:“姐姐,觉得贵妃娘娘为什么笑?”
秋菊暗骂她蠢,解释道:“螃蟹是大寒之物,又在冬日食用,容易伤身。陛下特意添了一坛桂花酒,用来中和螃蟹的寒,这是分明挂念贵妃啊。你说贵妃知道了,能不开心吗?”
蓝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方才屋内暖和,此刻冷不防教冷风一扑,不禁打起了寒颤。脑中闪过贵妃的笑,放慢了脚步,喃喃道:“不对呀……那分明是很冷淡、极讽刺的笑。”
秋菊走出两步,回头见她嘴里嘟嘟囔囔,催促道:“你这小蹄子走快些,咱们回去吃螃蟹了。”
蓝菱“哎”了一声,心思又落回了螃蟹上,快步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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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似云静坐了一会,唇边的笑意渐渐寡淡,只剩一点冰冷的嘲讽,她屈指扣案,示意陈礼添茶。
陈礼并不随她的心意,上前收了茶碗,冷着脸道:“娘娘睡前不宜饮过多浓茶,我去熬一碗安神汤。”
她淡淡一句:“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陈礼沉默片刻,道:“您从不食蟹,我知道,徳妃知道,陛下更该知道。”
薛似云耸耸肩,起身往寝室走去,拖长了音,感慨道:“是啊,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在玩这些下作手段。”
陈礼跟在身后,轻声道:“晴岚的生辰快到了,我前几日梦见她,梦里她说想穿新衣裳,我预备着替她置办几件衣裳首饰。”
薛似云停下脚步,回头去看陈礼,也只有在提到江晴岚的时候,才能从他的神情中寻得到温柔。
“按你的心意办就好,顶了我的名头,六局不敢为难你。”薛似云的目光划过陈礼的手臂,语气无奈,“袖口破了。不是我叨叨你,这衣服再补下去,都要看不清原本的模样了。”
陈礼抬起手去看那个口子,神情微动:“最后一件了,这是晴岚为我做的最后一件衣裳。”
薛似云不接话茬,佯装打哈欠:“上年纪了,困了。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咱们还有很多个日日夜夜要同他们耗下去啊。”
寝室内,角落里立着孤零零的鹤灯,照得一室昏黄,她走上前去,吹灭烛火,万物终归寂于黑暗。
薛似云默默地伫立许久,千思万绪化作一声沉重叹息。
更衣睡下,闭眼前突然想起,今日是正月十一,是她的生辰。
过了今日,便是四十又四,也在废宫活着的第九年。
真无趣啊,她这样想着,闭上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