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了,他也该醒了。
然而,当纪秋阳缓缓睁开眼,现实的世界没有带来一丝轻松,疼痛反倒愈发清晰,仿佛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抽离出去,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彻骨的空洞感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他怔怔地望着天花板,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
自己的人生,似乎失败透了。
纪秋阳呆坐了片刻,随即甩开杂乱的思绪,强打起精神,简单收拾了一番便赶去工厂——今天,他要与卫氏洽谈合作。
只是,会议室里还坐着一个不速之客。
“纪总,你好。我是钱向生,叫我钱经理就好。”钱向生微笑着介绍道,随后侧身让出身旁的人,“这位是我们卫氏的二少爷,他对贵公司的项目很感兴趣。”
“……”纪秋阳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视线落在那人身上,语气不善:“卫庭帆,你怎么找来了?”
卫庭帆笑得漫不经心,语调却带着几分亲昵:“秋阳,别这么冷漠嘛,我对人工智能管理的家具生态是真的很感兴趣,不介绍介绍?”
纪秋阳目光微沉。他不能拒绝。
自家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上上下下的人都指着他这个老板拉项目、筹资金、发工资。面对卫氏这样的大公司,他没得选。
他默了片刻,摘下手表递给卫庭帆,语气平静:“戴上,我带你看。”
卫庭帆勾唇,笑着接过:“谢谢秋阳。”
一旁的钱向生愣了一下,脸上仍挂着职业性的笑容,但目光却在纪秋阳和卫庭帆之间来回打量,似乎嗅到了不寻常的意味。
纪秋阳示意卫庭帆把手表贴在门锁上,伴随着“访客模式”的提示音,门锁应声而开。
他其实没什么兴致介绍,索性让卫庭帆自己去体验,后者倒是兴致勃勃地四处查看、亲自测试。
一圈下来,卫庭帆最满意的还是这套“智控”系统。
他微微颔首,朝钱向生递了个眼神。
钱向生心领神会,随即上前问道:“纪总,除了供应方面,您还有什么其他的合作意向吗?”
纪秋阳微微一笑:“比如?”
钱向生不疾不徐地说道:“这套方案,连同‘智控’的创建团队一起打包,您想要多少钱?”
空气在瞬间凝滞。
纪秋阳的笑意收敛,脸色微沉,缓缓将视线投向卫庭帆:“看来卫先生对‘智控’的发展前景很看好啊。”
“秋阳,市场竞争太激烈了。”卫庭帆叹了口气,语气轻柔却带着压迫感,“大公司不会轻易让竞品出现。如果你卖给我,我可以保证‘智控’在卫氏体系下得到重点研发和推广。但如果你坚持自己做……这太烧钱了,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一向是个风险厌恶者,怎么会选择创业这种高投入的事情呢?听我一句劝,这生意不适合你。”
纪秋阳心头泛起一阵恶心,却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从容。他缓缓摊开手,做出送客的姿态:“卫先生,既然不是来谈合作的,那就到此为止吧。感谢你对‘智控’的肯定,但这是我们团队的心血,不可能卖掉。请回吧。”
卫庭帆怔了一瞬,随即低头轻笑,慢条斯理地把玩着腕上的手表:“别拒绝得那么干脆嘛,秋阳。如果不愿意卖,我们就按照原定方案合作——你们提供方案,我们提供设备,同时协助安装和检控。作为回报,我拿五成利润,这个比例不过分吧?”
“五成?”纪秋阳眉头微蹙,语气中透着一丝焦急与不解。
“秋阳,你们目前呈现出来的东西,还不足以支撑更高的估值。我要五成,已经是相当宽容的让步。” 卫庭帆语气从容,似乎在讲述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他随手接过钱向生递来的合同,翻到某一页,推到纪秋阳面前,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你看,来之前,我确实有合作的打算,甚至早早拟好了一份合同。在最初的方案里,我们提的是七成。秋阳,是你的坚持令我改变主意,五成并不过分吧?等下我回去,就让钱向生重新拟一份新的合同给你。”
纪秋阳低头盯着文件,目光在一条条条款上游走,指尖紧了又松。他的资源有限,市场、供给、资金,每一样都受制于人。此刻,他无从反驳。
卫庭帆看透了他的沉默,语气轻缓,带着几分劝慰, “秋阳,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但商业不是意气之争,它需要时间,没办法一蹴而就。”
“……我考虑一下,可以吗?” 纪秋阳声音有些干涩。
卫庭帆笑了笑,像是已经笃定了他的答复, “当然。让利两成,已经是我最大的诚意。如果你还有别的想法,可以随时联系我,你有我的联系方式。”
话音落下,他将“智控”手表递回纪秋阳手中,转身推门离开,走得毫不犹豫。房门轻轻合上,屋内只剩纪秋阳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沉默无言。
门外,钱向生快步跟上卫庭帆,脸上写满不解, “二少,这不就是个装修公司吗?让了两成,大少爷回去肯定又要说你不懂事了。”
“确实就是个装修公司。” 卫庭帆漫不经心地答道,目光冷淡, “有些地方粗制滥造得不行,但能兼容其他几家的智能家居系统,勉强还有点用吧。”
“可要是之后任意一家不愿意授权……”
卫庭帆轻嗤了一声,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 “打住打住,秋阳他想创业,我当然得支持他。不过——”
他语气一顿,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 “‘智控’的研发团队倒是值得挖一挖,你去查查,看看能挖多少人,多给点钱,尽量都带走。”
钱向生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点头应下,不再多言,跟着卫庭帆大步离开了这间破旧的小厂房。
屋内,挫败已将纪秋阳彻底击垮在沙发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将他整个人淹没。
没有资金,没有稳定的供应链,没有强硬的背景,他的“智控”项目举步维艰,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试探。
他长长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天花板上那枚小小的隐形传感器上,目光发散。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刺耳地响起。
纪秋阳皱眉,随手接起, “喂,哪位,什么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令他作呕的语调——
“纪秋阳,我要十万块钱。”
刹那间,纪秋阳的后颈生出一股寒意,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他的父亲。
他捏紧手机,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而冷漠, “姓纪的,我没有钱。你也别妄想我会给你。”
“姓纪的?” 纪泽天嗤笑了一声,语气讥讽, “你不也姓纪吗?秋阳,这次你给我十万,我可以保证一年不再来找你。”
“我说了,我没有钱。”
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不以为意,语气依旧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轻慢, “秋阳,骗人可不是个好习惯,你母亲没教过你吗?”
话音未落,纪秋阳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猛地坐直身子,声音骤然拔高, “滚!别拿她来威胁我!你不配提她,滚啊!!!”
话音落下,他狠狠挂断电话,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颤,胸膛剧烈起伏着。
愤怒、屈辱、痛恨……种种情绪交织翻滚,如同一团即将爆裂的火焰,将他焚烧得遍体焦灼。
这是他头一次这么失态。
也只有在遇见这个人时,会如此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