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七

“你们要找有很多梨花树的地方？我知道啊，出了黑水城北城门，往东走百里有个不羡仙，那儿就种着。但是从来没人能进去过。”

“不羡仙？青丘国里也有个不羡仙，不过那是座山。”

褚清泉眼睛一亮：“你是江无浪寄养在香寻那的小狐狸？”

“褚前辈，你也认识我？”这一路过来认识你的妖和人也太多了吧。乡下狐狸进城发现，城里全是熟人。各个认识你家长辈，对你更是格外亲切友好。

“叫什么前辈，生分了生分了。按照辈分你该叫我姨夫。”褚清泉在你的震惊中，拍着你肩膀道，“江无浪那个不着调的，除了向香寻讨酒喝，就是跟陈子奚一起向香寻讨酒喝。没想到一眨眼，他当年捡回来的小崽子长这么大了啊。”

你怀疑褚清泉想揩寒姨的便宜。所以听他这么说立马炸毛龇牙，九尾虚影在身后乍现，再迟钝的狐狸被触碰到底线也会露出利爪和獠牙。

“好凶。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香寻身边那只白色狸奴还是我送的呢。”褚清泉对你骤然的发难并没有放心上，反而摆着手道，“你平时没少摸它吧？”

褚清泉生怕你不信他，接连说了几个青丘国的狐狸名，连带着把青丘国的陈设布局都快全盘托出了。

“前辈别说了，我信你是寒姨的旧识。但是我才不会叫你姨夫。”

“你摸狸奴的时候就想不到你姨夫我的半点好？好没良心的小狐狸，江无浪你怎么教的孩子！”然后他就在板凳上哀嚎起来，“当初青丘国的人都怀疑你跟香寻是一对，如今你家的孩子竟然连声姨夫都不肯喊。江无浪你怎么教的孩子啊！”

眼见褚清泉就要在原地画圈圈，嘴里碎碎念什么我诅咒你和陈子奚一辈子没酒喝。

那行为简直比你还幼稚。你撇嘴：“前辈，前辈，你可以带我出城吗？”

褚清泉恶狠狠回头，眼里含包水：“你不喊我姨夫，我就不带你出城。”

前朝有句古话说的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虽然这话放在此情此景不是很合时宜，但是心情是一样的。

你天生性子倔，不愿意的事情就是不愿意。没褚清泉带路，大不了你自己出城，多大点事。反正就是不能违背自己的意愿。

晋中原却不是这么想的。他按了下你僵硬的肩膀，面带笑意：“前辈既然是小狐狸的姨夫，那还请帮帮他吧。他家家人正等着他回去呢。”

褚清泉左看看你右看看晋中原，叹口气：“好吧。多懂事的孩子啊，你们的这门婚事，姨夫我同意了还不行吗？”

“啊？”

你嗷嗷地喊着什么婚事啊，就要冲过去张牙舞爪。晋中原只能热着一张脸，硬生生拉住你胳膊，对你耳语：“出去要紧。”

你望着他脸上怎么也不肯褪去的红，鬼使神差间也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了，只能道“好”。

褚清泉领着你们一路走着，街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皆眼珠泛红，脸皮却是青白的。看着跟死尸一样，也不知算不算上是活的。

你问：“褚前辈，你就一直守在这吗？”

“对啊。因为他们出不去，城里的人出了黑水城十步外就会被砸死。然后永世被锁在这里了。”

“那你呢？你不出去吗？”

褚清泉笑：“小狐狸，我也出不去的。所以你赶紧走吧。”

你一想到他跟寒姨的关系，又有些不死心：“一定有办法出去的吧？那个天外陨石我们帮你一起对付，不行吗？”

“小狐狸年纪不大，志气倒是不小。有我们这些前辈在，哪轮得到你们后辈上啊。”褚清泉双手揣袖子里，明明在说生离死别的事情，但是语气有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我能遇到你们，真好啊。我的朋友伊刀好似也来这了，你们出去后能帮我找找他吗？还有，替我跟香寻说一声，百年份的离人泪我是喝不到了。”

“能喝到的，下次我带给前辈喝。”

褚清泉看向你扯他袖子的手，笑得大声：“那你还是莫要多来的好。要不然香寻会骂死我的，她可劲宝贝你了。”

出城前他朝你们挥手，嘴里又开始碎碎念了，什么你们一个月亮、一个太阳简直是天生一对，好好过日子不要吵架。

你对此只能喊：“姨夫你不要乱说了，再乱说我就把你的离人泪都喝光！”

然后在褚清泉潮热的目光中，拉着晋中原的手跑远了。

河西的不羡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落，但是它本身是跟沙漠格格不入的。远远望去白茫茫的芦苇丛、梨花树衬着更加白茫茫的天空。连那天空中连成一片的风筝也是白色的。

那种白色看在眼中却非阴淬，反而只有暖意。

心尖跟浇了天池水一样，要长出梨花来。

褚清泉说没人可以进不羡仙，但是你拉着晋中原轻而易举地就进来了。这儿天生就是为你准备的，也只会为你敞开大门，迎接你随时的到来。

然后你就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周红线头顶两个粽子髻，红发带在空中飘荡，她的声音依旧很大：“老大，老大，你终于回来啦！”

你松开了晋中原的手，不知何时身上那青丘国的仙衣早已变换为人间的游侠装。腰间挂把无名剑，在你的奔跑间七上八下，你的心也七上八下。

你跪在地上，紧紧抱住她：“红线，你怎么在这？”

周红线只笑，笑得圆眼睛都眯起来：“老大，我一直在这啊。我哪也没去。”

红线哪儿也没去，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会一直一直挡在你身前保护你的，再也不让你离开了。

我发誓。

你在心底说。

晋中原在你身后，看着你径直牵起周红线的手，只自顾自地跟小女孩往村子里走。他往前跑了两步，却终是负起手慢慢踱向你的背影。衣袖间满是桂花香气，与不羡仙的梨花香杂糅。

他眼见你愈来愈远，心中的火快把自己的血煮沸了。那火将周身纠缠的花香共煎成一碗甜汤，生生世世不准分离。

“少侠，走慢些。当心脚下。”

你回头，对他招手：“阿原，大家都在等我呢。你快跟上啊。”

今日是不羡仙的开坛宴。周叔早早准备好了一切，甚至帮你安排好了打铁花位次。他说：“少东家，你就第三个上，做个压轴。去年你不是没打上嘛，老周我今年都帮你安排好喽。”

“周叔，我肯定打得最漂亮。”

周红线在你手边翻看画本子，扯扯你的衣摆：“老大，什么时候带我去买新画本啊。红拂女侠的故事我看厌啦。”

“不是上次新买的吗？这就厌弃了？小红线明明上次拿到手还说，‘我也要取一个跟红拂女侠一样好听的名字’呢。”

“我名字早想好喽。但是现在不能告诉老大。得等以后我长大了闯出名堂了，到那时老大自然就晓得了。”

你对此只能无奈点头，小声哄了几下她，便邀晋中原一起往广胡子那走去。

你问晋中原：“阿原，褚前辈说的那个伊刀我在青丘国见过，还有红线他们在青丘国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

“当初李煜对你说的你还记得吗？”

“阿原，你怎么会……”你诧异看向晋中原，嘴中却继续说，“他说，所见是真也非真。”

“你当这是假的就好。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不是假的。我摸得着。”

“那当作真的。其实他们都死了。”

“不是真的！”你鲜少染上怒气，抓住晋中原的袖子，咬牙切齿道，“不是真的，他们都活着！”

晋中原嘴角勾起，像是在嘲笑你。但是他眼中又播弄情海，有无法宣口的话。他道：“在你心中，真的重要还是假的重要？”

“都重要。”这不是多情的谎言，这是少年最诚挚的诺言。

不羡仙重要，你晋中原同样重要。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