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我醒得真早,悄悄起了身,走到窗边。当年那些槲寄生的痕迹当然早就清理干净了,但那朵玫瑰被我用金色的丝线穿了起来,挂起来当做风铃。此刻,它正在阳光下微微地颤动着。
这真是一个无比灿烂的早晨。天空是一片晴朗的、雾蒙蒙的粉蓝色。
是一个适合飞行的好天气,如果之前的一切没有发生,我想今天下课后我们依然会去魁地奇训练场待上很久。
“茜茜?”桑妮在床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喊我,“该起床了吗?”
“我吵到你了吗?你可以再睡一会。”我轻声说。
她胡乱点了点头,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垂在床边摇了摇。
“有点热,是夏天要到了吗?”
“不知道,但是天气很好。”我握住了她的手,将它放回床上,她却也反握住了我的。
“别担心,茜茜。”桑妮挣扎着断断续续地说,“一切都会好的。”说完又睡了过去。
“是吗?”另一侧轻轻响起了一个充满了担忧的声音。
我转过身去,发现赫敏正侧着看我。与熟睡的桑妮不同,她的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忧虑,眼下还有一圈乌青,看起来不是醒得早,是根本没睡好。
“小天狼星不会希望哈利被开除的。”
这可不好说——我在心里默默吐槽。
“这太冒险了,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小天狼星自己……”赫敏依然在小声说着。
“我没有说我支持哈利的做法。”睡梦中的桑妮皱了皱眉头,我小声打断了赫敏的话,“我只能说乔治和弗雷德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不意外,也不反对。但哈利的做法你应该去劝哈利,劝我是没有用的。”
“我是希望你和我一起去劝劝他。”赫敏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无力,“我知道你最近在为乔治和弗雷德烦心……但,茜茜,他会愿意听你的话的——你知道,他那么喜欢小天狼星和莱姆斯,也很钦佩普威特先生,你的话他说不定愿意听……”
“劝劝他,好吗?”她几乎是哀求着说。
“我会试试的。”我只好答应下来。
从吃早饭开始,赫敏几乎是喋喋不休、不依不饶地劝说哈利放弃五点钟的计划。破天荒第一次,她在魔法史课上像哈利和罗恩一样心不在焉,没有听宾斯教授讲课,而是不停地小声劝说,哈利硬着头皮不理不睬。
“……如果她真的把你逮住,不仅你会被开除,而且她肯定能猜到你是在跟伤风谈话,我估计这次她会强迫你喝下吐真剂,回答她的审问……”
“赫敏,”罗恩气愤地压低声音说,“你能不能别再数落哈利,好好听宾斯讲课,难道要我自己记笔记吗?”
“你就记一回笔记吧,这要不了你的命!”
当他们来到地下教室时,哈利和罗恩都不跟赫敏说话了。赫敏毫不妥协,她利用他们的沉默,继续喋喋不休,长篇大论地提出警告,而且一直压低声音,用情绪激烈的嘶嘶声说话,害得西莫浪费了整整五分钟时间检查他的坩埚是不是漏了。
令人奇怪的是,整堂魔药课上,斯内普没有对哈利针锋相对,而是把他当成了一个透明人,这实在非常反常。
下课后,在赫敏拼命的眼神暗示下,我追着哈利跑出了地下教室,决定和他谈谈。
他跑得脚步匆匆,头也不回,大概是想把赫敏的声音远远甩在脑后。
“哈利!”我只得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哈利回头瞥了一眼,确认赫敏没有跟在我身边,这才停下脚步,有些不情愿地看着我说:“好吧,什么事?我只求求你不要也劝我放弃。”
“在那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我小声但严肃地问,“你之前和斯内普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要找小天狼星,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系?”
哈利的神色表现出了极大的动摇,他自我斗争了好一会,才纠结着说:“我不能说太多……我们边走边说吧。”
事情的起因是当他在补课的时候,因为之前被乔治和弗雷德塞进消失柜里的蒙太时隔几日终于在某一层的马桶里现身了,斯内普中途离开去处理蒙太的事,而哈利注意到每次斯内普上课前都会抽出一些记忆放进冥想盆里,于是他一时没忍住好奇,进去一探究竟。
具体的内容哈利答应了斯内普绝不会告诉别人,于是他只是非常痛苦地告诉我,他看见他的父亲和小天狼星一起,在众人面前非常过分地捉弄了斯内普。这让他一直以来,都视为精神支柱的父亲和小天狼星,在他心中的形象都崩塌得厉害。
“别人或许不理解……但我想……我想你和我一样,是非常能理解那种痛苦的。”哈利难过得饭都吃不下了。
我明白哈利的意思,我们的童年都不太愉快,也经历过恶意的捉弄,不怀好意的调侃更是如影随形。哈利与我相比,体会只会更深,因为进入霍格沃茨后,我的异国血统反而成了最不值一提的话题,而哈利却依然活在大家凝视的目光中。
“比起这个……我想知道,斯内普是什么反应?”我也放下了手里的勺子,认真地问。
“还能是什么反应,他朝着他们咒骂,还打伤了我爸爸……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但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哈利泄了气,我知道他想说的是“活该”两个字。
“出来之后呢?”
哈利看上去有些疑惑。
“当然是气炸了,然后大吼着让我滚出去,说再也不要给我上课了。”哈利撇了撇嘴。
“你知道,我和你们一样,一直都很不喜欢斯内普,他的偏心实在太过,如果说对你是因为有对你父亲的迁怒,那他对其他学生的刻薄简直毫无道理。”我若有所思地说,“这件事上,我并不想同情他,因为他那时受过的伤害,也不能成为他现在伤害别人的理由。”
哈利不做声地看着我,我咬了咬嘴唇,还是决定将话说下去。
“但是,同样的,我也无法为小天狼星和波特先生的行为开脱,在我看来,他们做得很过分,非常过分,同样无论斯内普当年做了什么,那都不能成为他们当众羞辱他的理由。”
“只是……哈利……我刚刚在想,如果,如果那个人是马尔福,你会介意他当众出丑吗?”
“我不会那么做。”哈利当即反驳,但很快我们就想起了四年级的白鼬事件,他有些尴尬地补充道,“但是……”
“但是你也不介意给他点颜色看看,对吧?”我微微笑了起来——说实在的,谁能想起那只上蹿下跳的大白鼬还忍住不笑呢。
“那是他应得的。”哈利小声抱怨道,“你知道的,他无数次想赶走海格,对邓布利多出言不逊,帮助乌姆里奇,还用那么难听的话骂韦斯莱们和赫敏。”
“而且我们都知道,即便他变成了大白鼬,即便他在众人面前丢脸,他也不是无助的小白花,与其说是我们想办法欺负他,不如说是大家在幼稚地互殴,对不对?”
“在这件事上你说我们幼稚,可有点站不住脚。”哈利也笑了。
“唔,我得承认,我之前也幼稚极了。”我痛定思痛地说,“我不了解事情的全貌,我只是觉得,按照斯内普自己心高气傲的性格,恐怕他也不愿意承认那是他单方面的被欺负吧,巫师之间的矛盾与互相攻击,很多时候并不能以一时的胜负作为评定标准——当然,格兰芬多们以多欺少,至少这一点,确实没什么好值得骄傲的,我也建议你好好批评一下小天狼星。”
“还有一点——这或许是我在麻瓜世界里成长所养成的道德观念——我坚持认为,无论那个人品行如何,做了什么,都不是另一方使用私刑的理由。但说实话,这些年,我想你也不止一次地发现了,有一些我们的判断标准,对巫师们,尤其是纯血统的巫师们,似乎并不适用,更何况,按照你说的,他们当年和我们一样大。即使是我或者赫敏,大概也不能问心无愧地说我没有偷袭马尔福的想法。”
“但你们并没有那么做,不是吗?”哈利轻声问,并不看我,只是盯着盘子里的土豆。
我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如果你要问这么细致的话……我得说,如果不是碍于校规,在有些时候我是不介意给他来两个恶咒的。比如他害得你们禁赛的时候,骂赫敏泥巴种的时候……”
“还有上次他得意洋洋地把我们送去乌姆里奇办公室的时候,和给我们扣掉五十分的时候。”哈利咬牙切齿地说。
“我没有资格替斯内普原谅波特先生和小天狼星,但我是你的朋友,也是莱姆斯的教女,我只是出于私心,希望你不要因此全盘否定他们,也不要太为难自己。”
说到最后,我觉得自己的思绪也混乱了起来,只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都是我自己的想法,哈利,说实话,有的时候你的善良甚至会让我感觉到羞愧。”我叹了口气,“如果你是想要和小天狼星谈谈这件事,我十分赞成,因为我绝不希望看到你因此与他产生隔阂。但是你得答应我,一定要小心,别被乌姆里奇发现。”
“我会的。”哈利感激地说。
这下我们总算能好好把这顿午饭吃完了,虽然我知道,这代价是我下午得拦着赫敏让她别再说个不停了。
“我真的很庆幸能和你说这些,”在安静的午饭的最后,哈利突然这样对我说,“如果没有这些谈话,我有点担心下午面对小天狼星的时候会不会真的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我虽然不赞成他们,但也不想就这样伤他的心——你知道,我这一年情绪总是不太好。”
“但是有一点我觉得你说得不对,茜茜,我知道你对马尔福的讨厌不比我们少,尤其是你肯定非常厌恶拿血统说事的人……但你和韦斯莱双胞胎兄弟俩一样,从来没真正做出过什么过分的事,也从来没有主动伤害过别人,你没必要羞愧。”
直到长桌边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还在回想和哈利的这一段对话。不得不说,我惊讶地发现,我刚刚的正义发言,简直像个赫奇帕奇。
但五年前我并不是这样的人,分院帽也说过我甚至可以去斯莱特林,但不适合赫奇帕奇。
那时候的我,为了损敌八百,可以自毁一千,也完全没有所谓“做错了事情自然有规则来惩罚”这样正义又坚强的想法,说得不好听一点,是有点睚眦必报的人。
但二年级的时候邓布利多的一番话让我清醒了过来。之后……之后就是乔治和弗雷德,他们告诉我,他们是给大家带来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