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名白殇,白是九尾狐族正统的姓,殇是因着我诞生的那一年是国殇之年,是正式宣告六长老死去的那一年。
从出生起我便成了名义上的狐王,但是狐王之位另有其人,我只需暂时替代她的位置,等她回来,王位自会交还于她。
每一位妖都听过狐王的名号,在她之前的不算,在她之后的更不算,唯一被妖界公认的狐王,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狐历三百九十八年冬天的一个晚上,那一年我三百三十五岁,是玉狐城历史上最年轻的狐王。
那时的玉狐城并不是四季如春,冬天的时候会下雪,还下得很大,层层堆叠,足以淹没人类三岁大的孩童。
那晚我对一道妖术的使用感到困惑,便偷偷从练功房里跑出,来到后山的悬崖边上,同往常一样,去找那颗陪着我长大的梨树……
夜色昏暗,只有天边挂着一轮孤月,白殇踏着积雪来到后山悬崖,她以往都是白日来的,今日还是她同一次在夜间前来。
每当白殇心情郁闷时便会来这里散心,悬崖边上种着一颗不会结果的老梨树,上面交织盘旋在一起的粗枝似摇篮的形状,是她平日里用来休息与思考的地方。
长老们曾经说过,夜里不许到这边来,但是今夜她着实想不明白那道妖术究竟如何使出,便依着性子来到这里,希望在这里能够想出解决之法。
还没靠近梨树,远远的就瞧见一白衣女子弯身站在崖边,正勾着玉指褪去白靴。
白殇眉头一皱,这个人她不认识,而且这个地方不允许外人过来。
她刚要上去唤她,却猝不及防的看着白衣女子跳了下去。
那悬崖下的海域设了禁令,掉下去会受伤的!
这一刻,身体速度快过了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白殇的身体已经瞬移趴在崖边,双手紧拉着那女子冷白透着寒气的手。
她不会眼睁睁看着有人在她面前受伤,况且她还没询问这名女子的来历呢。
女子没有料到会被人拉住,眉头轻蹙,受惊似的抬头望去,直直撞进白殇的视野。
精致的面容、好看的眉眼一下闯入白殇的眼里,那一双动人的眼眸比繁星还要璀璨,时间好似在这一刻暂停,连同她的呼吸也停滞了。
好漂亮的人呐!
女人见她一直拉着自己的手却没有半点动静,望了眼身下崖边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见白殇仍是呆着,便脚尖一点,凌空而起,翩若惊鸿。
丝制的衣袖从白殇眼前飘走,丝绸掠起的寒香从鼻尖溜过,只一瞬。
女子的手松开,身体拐了个弯飞上崖边,她弯腰捡起白靴,赤脚走在雪上,一时竟分不清雪与赤足谁更白。
踏雪无痕,白影无踪,那道寂寥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天上的孤月是如此惨白,撒下的月光是如此迷离,随着她的消失,一切都暗淡了不少。
白殇从地上爬起,拍了拍粘在衣上的白雪,眼睛定定望着女子离去的方向,直到寒风将眼睛吹得干涩,脸上刮起痛意,她才恍惚的醒来,再看眼脚下的积雪,除开自己的脚印,再无其他痕迹。
这晚的经历就像一场梦,可是如果是梦,为何自己会将她的容貌记得清清楚楚?
经此一遭,白殇想练习妖术的心思也打消了,慌忙跑了回去,强迫自己入睡,只当这是一场偏怪离奇的美梦。
第二日,白殇按耐不住那点异样的心思,再次来到梨树边,她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现实,想一探究竟,也想再见一见那不知名的女子。
雪花从天上飘落,在地面又形成了新的积雪,她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到生人。
“现在还是白日,我是在夜里见到她的,晚点再来吧。”白殇小声嘀咕,自我安慰般找了个借口。
她留恋的望了一眼崖边,久久的慢吞吞的才赶回去练功房修炼,今日是三长老看管她修炼。
三长老是最严厉的长老,见她不在状态,心思不知道飘向了何处,硬生生将她守到后半夜,见她修炼出成效才肯放她离开。
等白殇出来的时候已经半夜三更,天色如墨,时间比昨夜还晚,她运起妖术慌忙赶到崖边,怕自己去晚了又怕自己去早了。
隔着梨树,白殇小跑了几步又慢下步子,她望着白色的寂影,便落了心,悄声走上前,垂在腿侧的手指有些紧张的蜷起。
夜里是那么的寂静,静到她只能听见自己一人的呼吸声,崖边上坐着一个白色倩影,不是梦,亦不是幻觉。
白殇慢慢的朝她靠近,心里想着说辞。太直接万一把对方跑怎么办,也不能太粗鲁,这样对自己形象不好,于是白殇试探性问到:“你需要帮忙吗?”
那女子闻声回过头来,白殇再次看清了她的脸,不是正常的白,而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唇也跟着褪了颜色,只抹一点粉红,她的眉轻蹙,眼里的伤情满到似乎要溢了出来,月光为她披了层银光,这种悲情病弱融进了银光,又跟着散开,融进白殇的心里,让她也跟着有了一两丝伤情。
“如果你想帮忙的话。”
女子的声音柔和清雅,最后的音像是往上勾了一下,勾得叫人心软,让人无端生出“无论是什么忙我都可以帮!”的好心肠。
女子伸手指着崖下,白殇够着身子朝下看,崖间缝隙里冒出些紫青藤蔓缠在一起。
“看见藤蔓上那一点白色了吗,那是我的丝帕,得捡回来。”女子看着崖下,眼底的情绪又浓了些,还带了些许的惆怅。
白殇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她盯着那一点白,心里诽谤着:一块帕子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力气吗,还以为她要跳崖呢,原来只是捡帕子。
“我帮你捡!”说完白殇运起妖力,飞了下去,在藤蔓上手指一抓,拿着帕子又飞了回来。
她将丝绸方帕递给女子,女子伸出一只手接过,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不像其他女子那样爱留长爱染色,反而往最短的修剪,圆润还泛着粉红。
这样的手肯定没有做过重活,而且得日日精心保养才行,她的衣着也是上好的料子,绣的暗纹比大长老衣袍上的暗纹还要多还要繁华与细致。
她估计是位有着尊位的女子,白殇见过的人地位都不低,就是没有这位女子的印象。
“多谢。”女子收回手帕,将它攥在手中,指尖摩挲着绣有兰花的位置,答谢一声,便转身准备离开。
白殇见她要走,连忙询问:“等等,这里是玉狐宫的禁地,外人不能进来。”
女子脸色没有波澜,语调也是平缓冷淡,说到:“外人不能进来,你不就是外人吗。”
白殇天天来这儿也没见有人拦,况且她还是狐王,玉狐宫她哪儿不能去,她怎么可能是外人!
“我怎么会是外人,我天天来这儿,昨夜还是头一次见到你呢!”白殇就站在女子身侧,生怕她跟昨日一样,一声不吭就走了。
这意思是女子才是外人。
“是吗?”
女子回头看了看天边的一弯明月,“天色不早了,回去歇息吧。”说着便继续离开。
白殇也不好阻拦她,急忙说到:“我叫白殇,你叫什么?”
女子并未回头,只传来她冷泉融着冰雪的声音。
“我没有名姓,你愿意叫我什么就叫什么。”
白殇看了眼积雪,仍是没有留下那人走过的痕迹,她怨念的踹了脚旁边的雪,不知是气别的还是气自己。
“什么叫没有名姓,哼,我又不是小孩子,用这种鬼话来糊弄我!”
第二日白殇憋着气在练功房修炼,宫倾心在一旁拿着画册观看,在感受到妖气强烈波动后,歪着头问到:“咦,白殇,你今日修炼得很快嘛。”
白殇闭眼打坐修炼,眼没睁只张嘴回到:“是吗,可能是我今天感悟得比较好。”
宫倾心身为二长老却从不修炼,也不会像其他长老一样指导白殇,轮到她守白殇修炼时,不是在一旁看书就是自己找些趣子来打发时间,偶尔还会坐到一半就先行离开,有时甚至会无聊得在一旁熟睡,但是没有人敢指责她,连地位最高的大长老也奈何不了她。
说起来,一直有很多人质疑二长老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的,但是她的地位从来没有人敢动摇,大长老有时也会对其他来访的妖王笑脸相迎,二长老却是随心所欲,心情不好还会甩脸色,其他妖王面面相觑,全是敢怒不敢言。
白殇总结了一个道理,二长老是绝对不能忤逆的,哪怕她的外表看着比自己还年幼。
宫倾心关了书,看着白殇突然问到:“你晚上是不是去了崖边那里?”
白殇的修炼乱了一茬,很快便调整过来没敢让宫倾心发现端倪,说到:“我只去过两次。”
宫倾心放下书,认真扫视了她一遍,然后说到:“白日里可以去,晚上就不要去了。”
“是。”
白殇不明所以,只能照做,她怀疑,夜里不能去恐怕是与那名女子有关。
可是,为什么呢?
夜里,白殇辗转反侧,不能安睡。
二长老下了令她便不能在夜间去那里,如此,只能等到白日,可是白日里她从未见过她。
一连几天,长老们似乎都有心事,每个人都将她守在练功房,直至夜幕降临才放她离开。
夜里,她依旧辗转难眠。
不能晚上去,白日也没有时间,白殇觉得自己都快忘了那女子的模样,可,闭眼的时候,那女子的面容又完完整整的展现在自己眼前。
白殇可耻的想着,她究竟为什么神伤,如果自己能让她展颜欢笑该有多好。
九个长老轮了一遍,今日又到了二长老来守她,可是她没有来,白殇并不多想,二长老很随性,想怎样就怎样,就像个任性的孩子。
趁着这个机会,白殇再次前往崖边,心里却没有期待会与那人见面,她知道,那人只在夜间才会出现。
当她赶到崖边脚步一顿,也许是惊喜太重,她有些担心这是幻象,多走一步,幻象就没了。
今日没有下雪,但是梨树的花瓣飘落,跟下雪似的。梨树下挖了个坑,坑旁摆了许多带泥的酒坛,旁边放了桌和椅,桌子上放着酒壶与温酒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女子就在这里。
两个瓷酒杯,一个放在一侧,一个被女子拿在手中,用手指在杯口摩挲。
那人眼神飘忽的看着虚无,梨花落在肩上、发丝上、身上也不甚在意。
白殇走上前,低眼一溜,酒杯是空的,温酒器里没有酒,那些刚挖出来的酒坛也没有拆封过,想来酒壶也是空的。
女子眼睛忽然眨了一下,回过神来看向白殇。她的指尖停了动作,开口到:“你又到此处来了。”
她主动跟白殇说话,这让白殇心里很是高兴,认为她们之间算是相熟了,虽然她们一共才见了三次。
“我每日都会来这里练功。”白殇是故意这么说的,她有些期待的等她回答。
她想着这人白日也会出现,万一她以前也曾见过自己呢,或者她这几日有来过却没有见到自己,会不会多问一句呢,又或者她白日也会来,那自己是不是错过了很多机会呢。
那女子却没有像她想的方向回话,只是看了周边的酒器,跟自己的桌椅,说到:“这些会打扰到你修炼吗?”
“不会,当然不会!”白殇急忙摆手说到,她怕这人收拾东西就走了,更怕她往后都不会来了。
话已出口,白殇只得继续修炼,她新学的招式是分身,将自己的力量复制多份,实现短时间的妖力上涨,这个妖术修炼到顶级时可以分裂灵魂,只要还有一个灵魂存在,就可以做到不死或者重生,但这只是一个传说,没有人能够修炼到顶级,最多也只是短暂的复制自己的妖力和让分身分担伤害,不过能做这种程度已经够难的了。
白殇的修炼天赋之高可不是外界虚传,从古至今,在三百多岁年纪就能修炼到这种级别妖术的人,只有她一个,哪怕是后来天赋极高的白千雪,也是到了四百多岁才堪堪修炼到这种程度。
这种妖术需要同时控制十份跟自己一样的妖力,能单独控制好自己妖力就不错了,更何况是十份,现在的白殇至多能控制六份,也就是六个分身,经过这几日长老们的严加看管,她快练出第七个分身了。
当第七个分身成功出现的时候,白殇已经头冒虚汗,只坚持了五分钟,所有的分身就因妖力断开而消失。
白殇擦了擦汗,明明是冬日,她却感觉身处夏日酷暑之时。
女子一直坐在旁边观看,白殇又开始第二次凝聚分身了,这次,分身出现的速度更快,只是这个妖术消耗极强,她之前已经用过一次,刚休息一会儿又接着用第二次,时间撑不到前面的那么长,才三分钟就坚持不住了。
“不愧是玉狐城天赋最高的妖,不止是玉狐城,整个妖界都找不到天赋比你更高的了。”女子淡淡开口到,从身侧的食盒里拿出一盘糕点,又拿出一个新的杯子,往里面添了点水。
“过来休息一下。”
白殇为她的夸赞感到羞愧与高兴,她并不觉得自己天赋很高,甚至觉得自己的修炼还不够,但是听见女子夸赞自己,心里难免感到欢喜。
少女年岁还小,虽然从小作为狐王来培养,比其他人克制稳重不少,但终究还是一个孩子,在听到自己被邀请的时候,脸上更是藏不住的喜悦,眼睛亮亮的。
糕点的种类有很多,每一种都只有一个,女子不吃,只有白殇一个人吃。
白殇一个人吃着糕点,周边很安静,对方也是静静的看着飘落在桌面的花瓣,这让她有些尴尬,迫切地想找点话题来谈。
“这糕点是你做的吗?很好吃。”
“不是,是有人送来的。”女子的神色不变,似乎什么都不能让她的情绪产生一点波动。
白殇继续嚼了两口,看着剩下的糕点,越吃越觉得,这不就是玉狐宫厨房里的糕点吗,二长老平时无聊时吃的糕点就是这个,连摆盘都一样。
这女子跟玉狐宫一定有很大的关系,且她的地位很高,或者她跟某一位长老相识,白殇很想知道跟她有关的一切,又怕打扰到她,郁闷的喝了口水,准备接着修炼。
这次她控制妖力更稳了,不仅成功凝出了第七个分身,还坚持了七分钟,她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或许以后她会成为玉狐城实力最强的妖。
女子细细观察了她的修炼方式,发现她练起来跟原版的招式不太一样,原版是从外界吸取妖力以达成复制的目的,但是吸取的妖力与自身的妖力会有差距,比较难以控制。
白殇换了种方式,她吸取的妖力是经过炼化且能够为她所用的妖力,然后分身就能被她更好的控制。
当分身消失的时候,那些被她炼化的妖力又会回到她的体内为她所用。这算是种变态的修炼方式了,炼化妖力虽然简单,但是想要在短的时间里完成会有很大的风险,容易反噬受伤。
她太急了,从被冠与狐王称号的那一刻,城里与城外的压力,还有长老们给她的压力,都让她不得不以这种疯狂的方式修炼,也是亏了她天赋高,不然不用别人出手,她光是修炼就能害死自己。
“你过来。”女子朝她招了招手,白殇将妖气收回,乖巧的跑来在她对面坐下,笑着道:“怎么了?”
“把手放在桌上,手掌朝上。”
白殇照做,女子拿起装有水的杯子在她手掌上方,倾斜杯口,水珠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杯口离她的手掌有一只手掌立起来的高度,水珠掉落的途中变成了一小片雪花,下坠的速度减缓,又从雪花变成了一粒冰球,砸在了她的掌中,被她手掌的温度融化成水滴,水滴又似雾气一样散开。
整个过程由一种深厚的妖力支撑着,这种妖力源远流长,是由时间和实践细细打磨雕琢出来的,还带着那人独有的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让水珠随着她的心意产生变化。
这一过程白殇甚至感觉不到有妖力的存在,还是对方为了让她明白才特意释放得明显些。
显然,她对妖力的掌握竟到了如斯地步,就像这世间的妖力皆由她掌握,她想要怎样,那妖力就怎样运作。
水珠如此反复滴了几次,那人开口问到:“这就是妖力的炼化,明白了吗?”
“明白了。”白殇感触颇深,想了想,说:“我叫你前辈,如何。”
“前辈?也可。”
天近黄昏,白殇得走了,她问:“前辈,你明日还会来吗,或者你以后还会来吗?”
女子看着天边的鸟雀飞过,答到:“有时会来,有时不来。”
这一日轮到大长老来守她修炼,但是大长老没有来,反而是二长老来了。
宫倾心揉了眉,一脸疲惫的走进练功房,往那躺椅上一坐就打算休息,又想起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解释到:“大长老有事,其他长老也有事,所以就由我来看着你了。”
宫倾心叹了口气,歪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今日的二长老似乎有很大的烦心事,她没有看书,也没有享用糕点,更没有找些趣子打发时间,这可不符合她的一惯作风。
白殇与二长老关系还算不错,有时二长老还带她出去游玩呢,她想问一问她的烦心事,却见二长老熟睡了过去,眼底还泛着青色。
那张熟睡的脸很幼嫩,不只是看起来像,是二长老的生长时间好像跟所有人都不同,她比自己还年长,但是长相却比自己年幼许多,有些行为还带着幼稚,但是最近的二长老似乎很累,压了很多心事。
白殇还是喜欢那个爱笑,还爱干扰自己修炼的二长老。
这段时间整个玉狐宫的人都战战兢兢,做什么事都是一再小心,还会尽量避着那些面色严峻的长老。
白殇也很少有机会去往崖边。
这天,大长老发了很大的火,二长老当面与他对着干,一些长老是偏向大长老的,一些长老默不作声,还有一些在中间劝说。
玉狐城一开始是八位长老,从未增加,后来有两位长老强行加了进来,二长老就是其中一位,所以这些长老大多是向着大长老的。
玉狐宫的权位体制最为严苛,由大长老到十长老地位依次下降,狐王在他们之下,其次的是将军,其他的再往后排,位次越高在玉狐城的话语权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