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忍,或者说是不敢直视楚千繁,声音发颤:“千、千繁……对不起……我……”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这样,那蒙面人的暗器来得飞快,比他的卧鱼剑的剑招还快,快到他觉得毒针看上去近乎扭曲,远远望去竟如千万条银针一般狂乱。
武功对决有时只看出手就能判断出对方的实力。他知道他的剑法绝对抵挡不了这三针——但作为栖寰山庄少主,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怎么可以如此窝囊,用一介弱女子的身躯来为自己抵挡?
楼沐风纠结、愧怍的神色被楚千繁尽收眼底,略一思忖,很快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于是扯出抹苦涩的笑容:“公子无须自责,千繁是自愿替你挨这一下的……”
当然,如果有的选,她绝不愿意挨下这几针。蜂虿的蜂针之毒虽然不致命,可发作起来也并不好受。
但现在楼沐风既然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当人肉护盾,那还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既得了个舍己救人的美名,又解了他良心的谴责。
楼沐风眉宇间的愁云惨雾豁然消散。
爽朗的声音又响起:“那你好生在此处歇息,我去给你抓解药!”
说完疾步窜出了屋子。
身子失去支撑,膝盖便开始发软,接着一屁股跌坐在地。楚千繁手掌在丹田处一翻,引着内力正要往关元、气海二处而去。
忽然侧目,余光里,身后,门口,一双乌靴,铁青的脸。
纤柔的手指展开,凝聚的真气骤散。
楚千繁没有回头,便听衣袂带风的声音,一只修长宽大的手出掌打了过来。
身为细作,执行任务时,身份遭人怀疑是常事,也不乏这样的考验,有时候运气好,对方只是试探,只要忍住求生的欲望就可平安无事。
但更多的时候,一掌下去,肝肠寸断,一条小命当场交代。
她刚才只顾着疗伤,竟一时忘记了警觉四周。她根本不知道楼星盟是什么时候来到这的,到底有没有看到什么?
但无论如何,在脸皮没有撕破之前,她需要一个能够让她长久待在栖寰山庄的身份。
却是一股强大的内力灌了进来,不一会儿,热气腾腾,堵在喉咙口的一阵腥味儿上涌。
她忽然觉得恶心,捂着胸口,勉力咳出一口已经变成黑褐色的血沫子。
苍白的脸慢慢和缓过来,楚千繁感激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楼星盟出声截住,“怎么回事?”
刚才,云层尽收,黛青色的天幕之中却有一束橙黄色的烟火“哔呦哔呦”地绽放,连炸三响。
他目光闪动,随即明白过来:是沐风弟弟!
于是马不停蹄地赶来。便见到地上躺着个灰须郎中,还有面色苍白的楚千繁。
“那天那个黑衣人他又来了……沐风公子去追他了!”楚千繁答。
楼星盟将楚千繁扔到马背上,“它叫黑雪,认得栖寰山庄的路。”
“那楼大哥你呢?”
“我去找沐风!”
说着出掌打马,健马嘶鸣,飞驰而去。
马背颠簸,楚千繁抓着辔头,摸着马儿黑雪乌黑发亮的皮毛,不禁陷入了沉思。
楼星盟离庄这事,也算是江湖上一桩不算秘辛的秘辛。
但为何民间流传的,都说是楼星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以至于楼庄主失望至极将其逐出师门?
而在指叶斋巨月楼之中,记载的又为何是楼星盟自断佩剑,自请离庄的故事?
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
过了许久,她忽然醒过神来,摇摇头,自嘲似地笑了声:“我想这么多干什么?”
这个问题,虽然神秘,或许会有人愿意花大价钱雇指叶斋揭开真相,却与她无关,也并不是她任务的重点。
耳畔,又响起阁主曾说过的那句话,“身为玉狐,注定是他人玩物,真情?真的存在么?”
那时候的万万,小腹已微微隆起。
万万与她同岁,一同被抓,也是同一批决斗场中的幸存者。
楚千繁看着她从一个笨拙单纯的小姑娘,到手染血腥,再到最后变得杀人如麻,宛若修罗。明明只差一步,只要取下“玉面书生”傅字简的首级,就能得阁主恩赏,收回附在身上的穿魂游脉针,晋升为金狐。
但偏偏她动了情,不仅将真实身份和指叶斋的事情和盘托出,还嫁他为妻,最后珠胎暗结。
自从怀了孩子以后,原先挂在脸上冷硬的表情终于融化了几分,眼底竟出现了久违的温柔和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