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结果还是好的,不是么。”花无缺道,“和她好好聊一聊,别因为我坏了你们的关系,我看得出她很喜欢你。”
“还记得你昏迷前我说的那句话么,是真的。”此刻小鱼儿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明明有了解药,花无缺不会有事,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多嘴说这一句话,或许那是他发觉“花无缺会死”时,一瞬间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念头,甚至因为这个念头,觉得就算那样的事真的发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共赴黄泉,曾经就在咫尺之间。
花无缺的眼眸里出现了片刻的茫然。
小鱼儿起身半跪在榻上,挑起花无缺的下巴,对方的眼神里果然闪动着几分不解。他倾身凑近,鼻息交错,又见对方微垂眼帘,却不闪躲。
两番试探让小鱼儿心旌摇曳,越发想要一步步触碰花无缺的底线。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唇,阖眸用力贴了上去,将一天来的担忧心悸愤怒苦涩全部发泄在这个吻里。
花无缺霎时瞪大眼睛,整个身子都僵了,血液好似停滞一瞬,又倏而涌上头。
小鱼儿睁开眼睛,离开他的唇,神色竟是失落:“被一个男人轻薄,那个人还是你的亲兄弟,应该很生气很恶心吧。”
花无缺张口,在回神前已脱口而出:“我不会生你的气。”
对方听了,没有半分欣然。他靠着冰冷的墙面,徐徐说道:“花无缺,世人道你沉稳宽和,好像什么事都无法让你愤怒,诸如江别鹤、江玉郎之流,你都可以容忍,或者说是不屑与之计较。可凡事总该有个限度。”
花无缺:“小鱼儿……”
“苏樱强迫的那杯毒酒,明明你很不高兴,反而劝我谅解;移花宫宫主的事让你很难过,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就连我刚刚吻你,你心里很厌恶,却不反抗也不怪我。”
他停息须臾,声音低了几分,“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我得寸进尺,认为……你也有一点点喜欢我。”
说完这番话,空气静默了很久。已至漏夜,他们都十分清醒,睡意全无,小鱼儿的目光落在花无缺身上,看他曲起一条腿倚着床头,状态较往日更松弛闲适。
花无缺也凝神注视他,眼神愈发温柔,不由自主笑起来,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般高兴过,好像从前的人生加在一起,都不及此刻的喜悦。
小鱼儿一怔:“……你笑什么?”
“你说完了,接下来该轮到我。”花无缺顿了顿,理清了思绪,复又开口,“苏姑娘的毒酒,确实令我不悦,但当时想到能让你活下来,是值得的。这件事是我冲动了。”
“关于移花宫和二位姑姑,我还没有想好,暂时不想提。至于你刚才……我真的没有生气,也不会厌恶。”
回想他们相识以来,一旦见面,非打即杀,在相约的三个月里,也总是聚少离多。越是如此,思念越像枯木扎根,深深地扎在心底的土壤里,一点点甘泉便能疯一般生长。抛却身份,身旁能有这样一个人,是一生的可遇不可求。
一天来他无数次思考,那令人恍惚难言的情愫是否只是血脉里的骨肉亲情,直到这个吻告诉他答案:不是。
所以……他是不是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随心所欲一次?
随着思绪,花无缺的眼神在昏黄色的烛光下变得柔和。小鱼儿心底某种强烈的感觉呼之欲出,只听那人低叹一声,感慨道:“我对你的喜欢,也许早就不止一点点。”
小鱼儿倾身凑过去,微微眯眼,眸光晦暗:“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是从恶人谷出来的,说不定哪天不高兴了,就给你下药,锁上铁链关在禁室里,只能见到我一个人,你怕不怕?”
从前看到花无缺和江玉郎那群公子哥同游,被路人包围簇拥,也曾尝过嫉妒的滋味。
追根究底,所念只不过是成为唯一能与花无缺并肩同行的人。以至于得到一点回应,就迫不及待地把骨子里的劣性剖给对方看。
小鱼儿说不出这是什么感受,好似堵在心口的巨石轰然崩塌,那些隐秘的、藏在黑暗中的东西就这么毫无保留地见了天光。
花无缺盯着他愣了片刻,忽然抚过小鱼儿的后脑将他按向自己,鼻尖几乎撞在一起。
“还有别的主意吗,一并说了,我都记下。”
小鱼儿阴郁的神色随着他的动作一同消失了,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看着近在咫尺人,心跳渐渐加快了。
“没、没有了……”
花无缺“嗯”了一声,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小鱼儿,你打算用蒙汗药还是软筋散?铁链一定要用百年寒铁,房间不能有窗,因为窗框的衔接处很薄弱,最易破坏。”
小鱼儿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刚想问他怎么想出这些的,就被一个轻吻堵了嘴。
“你不用思考这些,我永远都在,不会离开。”花无缺说。
04.
翌日,风和日丽,一碧万顷。
放下了心思,昨夜睡得格外好,两人都起得晚了些。
邀月怜星一夜未归,宫女们失了主心骨,早早守在房门前,花无缺被围着脱不开身,小鱼儿就想着厨房寻些吃的端来。
姑娘们做饭时给他们留了一份,铁心兰正好在,小鱼儿盛了两碗粥,拿上馒头,顺口问道:“燕伯伯有没有问过你们下山的事?”
“燕大侠说如果你和花公子的身体没事的话,今天就走。”铁心兰歪头看了看他,奇怪道:“小鱼儿,你嘴巴怎么了?”
小鱼儿一字一顿:“被狗咬了!”
“啊?”
“……撞门上了。”小鱼儿拿着东西逃得很快。
铁心兰摸了摸嘴唇,心想应该撞得很疼,都肿了。
移花宫的事,花无缺自己的思路尚且一团乱,并不能决定什么,只叫宫女回房等,稍后他去林子找人。
然而凭两位宫主的轻功,一夜过去,花无缺是怎么都追不上的。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小鱼儿却说两个人兴许能快些,要陪他一起。
这时一道冷清的声音自屋外传来,竟是怜星宫主回来了,也的确只有她一人。她的神色憔悴了许多,干净的衣服上也沾染了尘土,看来过去一夜耗费了她不少心力。
花无缺不知用怎样的心态来面对她,仍恭敬地行了礼,询问了邀月的状况。
“姐姐神志不清,连我都不认识了。”怜星说,“我们很快就要回移花宫,无缺,你可要去见一见她?”
花无缺摇头,神色很坚定:“有机会的话,也许以后能再见。”
怜星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她深深地注视着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半晌,又问:“你恨我吗,恨我想出那样的主意?”
花无缺浅浅一笑:“若不如此,我们可能活不到现在。”
怜星动容不已,别过头去缓了会儿,将那个问题又问了一次:“你还会回来吗?”
花无缺仍旧回答:“如果有机会……”
直到怜星带着诸宫女离开,他还木立在原地,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
小鱼儿上前,惊异地发现花无缺双颊两道清浅的泪痕,眼眶蕴着水光。他目光怔怔,抬手触碰花无缺的脸,却被人紧紧抱住。
劝慰之言大多没用,可当花无缺看到阳光下亲密得宛若一体的两道影子,忽然释怀了。
流年暗换,爱恨两端,此生的境遇因怨憎而起,却很幸运地拥有了曾经以为注定求而不得的东西。
他听到他说:
“花无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