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公主?”
“啪嗒──”
小公主微怔,忽而抬手一把掀翻了那杯花茶,花瓣恸然地散落在脚边。
茶水把她足尖的圆润小巧的脚趾烫出了几个轻微的水泡,红得触目惊心。
只见小公主竟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一副浑然不觉的失神模样。
“奴婢该死!”
霜儿敛眸,垂首惊恐地跪坐在地。
记忆中,公主已然许久不曾发过这般大的火了……
“我没事。”小公主垂手,试图去拉她起身。
“容奴婢给公主上药……”霜儿眼含泪意,便要起身去寻柜子里的药膏。
“不要舒痕膏。”小公主坐在床畔,过分平静的视线定定地落在了泛着红痕的脚背。
新换的流光绸制成的床帐自檐上如瀑般铺陈绵延而下,末端被她轻碾踏在脚下,原本精致如月白贝壳的趾尖一枚枚被烫得通红,小公主勾了勾唇,心下竟有了些快意。
步迟研制的舒痕膏的疗效太好,不出两日便能恢复如常,甚至肤质比先前更为娇嫩,只可惜,这并不是小公主想要的效果。
那人床笫之余喜欢含在唇齿间反复品尝的,她巴不得统统毁掉。
闻言,霜儿双手狠狠一顿,随即弯腰,伸指往底下的暗格探寻。
“公主,会有些疼,您忍一忍。”霜儿跪坐在脚踏前,红着眼眶替她受伤的足尖上药。
小公主赫然清醒过来,如今,不是她能闹女儿家脾性的时候,她必须守好父皇母后留下的江山,在风止继位前,她只能当好燕云国这位遇事处变不惊的落雁公主。
垂帘屏后,出言震慑朝堂上下,拼尽全力亦要树立皇家威严的小公主。
生为摄政公主,她所要承受的,自然比寻常人家的要沉重许多……这些时日,她不断告诫自己,试图说服自己,可方才,竟还是失了态。
国祀大典在即,她得打起精神才好。
“霜儿,本宫饿了。”她的声音依旧嘶哑。
霜儿会意,连忙让外头的宫人吩咐御膳房进膳。
徐星落淡淡瞥了眼那飘满绯红花瓣的甜汤。
霜儿眼疾手快挪开,重新给她盛了碗加了桂花酿的糯米圆子。
嘴角的肃然总算缓了些许,徐星落一勺一勺慢慢吃着,直到碗里见了底。
霜儿别过头,按捺住心头的不安。
虽然她家公主这般排斥帝师的花茶,但这桂花酿圆子,她竟不声不响吃完了……
玄机阁大门开了复又合上。
“今日胃口尚佳。”暗卫轻步踱至书房,如实汇报着小公主今日的作息起居。
“让国安寺多备些糯米粉。”书案前的人收拢了奏章,清冷的目光添了几分暖意,嘴角不同以往,此刻竟微微上扬。
暗卫听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后日的国祀大典放在国安寺里。
──想来帝师怕小公主吃不惯那些斋食,又要同今日一般亲手为她做汤羹了。
天光大亮,日头照亮了沉寂了一夜的街道,百姓们沿街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王公贵族的仪仗既出了城,便引得街道边的百姓们禁不住偷偷望去,试图一窥那白色帷幕内端坐的落雁公主。
城内外市井中更有不少的儿郎年少轻狂,扬言要持弓为公主射下天上的鸿雁。
国祀大典前夕,好生沐浴焚香也是难以避免的,仅着一身素净的春裳,徐星落自寝室前缓缓踱步而出。
与王城迥然不同,围墙之外,是绵延的群山,是她此生,恐难以触及的自由。
她有些羡慕那些鸿雁,可传书,又能翱翔于天际,何苦来做她这只落雁。
外表光鲜亮丽,备受钦慕,实则,浮华之下,她的落魄和不堪无人在意。
雁过无声,雁落,便再无生机。
她不会死,她要亲眼看着这大好河山,固若金汤,将所有人都困于这渺渺世间才好。
她若真的消亡,无需旁人为她陪葬,只化作一剖黄土,扬了撒了,怎样都好。
只是,莫要将身死的她再困于那皇家陵园中。
寂寥,冷清,暗无天日,着实苦寒得紧。
徐星落恍然抬手,抹去眼角一抹濡湿,她忽而能感同身受小公主此刻的心境,真实得让她有片刻的失恸,就好像……
她的的确确是小公主本人……
接下来未知的危机和动荡,都是她曾经经历体验过的……
徐星落垂了垂眸,眼角酸涩得紧,耳边忽而听见了自墙外飘忽而来的乐音,她不觉然睁开了眼。
泠泠如雪色,自松林间淌落凡尘。
空灵悦耳,近得恍若那人便在耳边轻语。
徐星落容不得犹豫,起身跨过门槛。
“你是何人?”
“民女参见公主。”
国安寺不比王城,此处清净,不允重兵把守,因而时常会有寻常百姓路过。
眼前的少女用豆青的粗布条扎着一条墨黑色的油光水滑的长辫,一身寻常的收腰窄袖长裙,怀抱着一柄成色上好的箜篌,作势便要朝她跪下行礼。
徐星落赶忙低声制止。
片刻后,院子里头长得足有百年的榕树下,老旧的圆盘石桌前,冷白的月光自历经寒霜冬日后,从萌生出点点春意的树冠坠落,被横生的枝叶筛下了寸许阴影,悄然抖落在指尖的杯盏之中。
“琴女?”徐星落重复了一遍她所说的。
琴女抱着箜篌,忐忑点头。
徐星落扬唇,倒是人如其名。
“公主恕罪,明日大典,民女实在是不安,便想着勤加练习,不想竟惊扰了殿……”
“无妨。”徐星落直接打断了她欲盖弥彰的说辞。
今年的国祀大典的确从民间选了十个生辰八字的少女合力演奏古乐,其中的确有负责箜篌的。
然而,此处是徐星落作为公主歇息的住所,若无寺中人有意透露,并不会有人来此偏僻之处多加逗留。
更何况,此女方才竟是背着沉重的箜篌,爬到了高树上,对月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