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上,宿舍里静得出奇,窗外不时有蝉鸣打破寂静,却让室内更显空落。
漫漫长夜,空荡荡的宿舍里,星光盯着半小时前收到的面试邀约邮件,将笔记本电脑往膝头又拢了拢。
学长发来视频网站自动跳转到《职场新人必看面试技巧》,主讲人夸张的唇彩在倍速播放中晕染成睡神的倦意,吐出的数据碎片悉数坠落在膝头堆积的毛毯皱褶里。
她打了个大哈欠,摸索着去够床头半瓶矿泉水,指尖扫落几粒褪黑素药片,白色圆片滚进邻床童桐乱堆的衣物深处——那个总说要戒掉熬夜的姑娘,此刻大概正戴着骷髅头耳机,在网吧通宵试播吧。
唉,同是天涯沦落人。
夜渐深,倦意渐浓,星光在药效中逐渐松开指节间。
混沌里,她看见自己的简历虚空悬浮,每个铅字都在溶解,化作黑雾缠绕上那道突然显现的纯白身影……
黑白空间泛起涟漪,身着白袍的库尔特踏碎满地的月光,在绝对寂静中划出雪色弧光。
“星光?”
他快步迈向黑白分界,在一片昏黑里一眼锁定女孩的位置。
“呀,又联网了?”星光的身形逐渐稳定下来,从黑雾里走出,也朝着分界线靠近,“晚上好,库尔特。”
“晚上好。”他凝视着她,白日里严苛的棱角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露出内敛的温柔,“很高兴能见到你,星光。”
极度的疲倦弥漫开来,连呼吸声都夹杂着一股沉重的气息。
星光听出了他的疲惫,“你看起来很是劳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摇头,“没有。”
“是训练累了?”
“不累。”
“那群预备役惹你生气了?”
“不是。”
“但你看起来真不对劲。难道是……”她歪歪脑袋,手掌支在下巴上,乌亮的眸子满是关切,“食堂的酸菜肘子变质啦?”
“我……”
我想你了。
思念汹涌如潮,却被理智的堤坝牢牢克制,他清醒地知道种下的情素绝对不能在心里生根发芽。
漫长的八十年于一个普通人而言,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倘若任由这份情感肆意蔓延,接踵而至的必将是无尽的苦痛与折磨。
岁月无情。
那是时间精心编织的陷阱,是命运蓄意谋划的迷局。可是,现在的他却甘愿沉沦其中,沉迷虚妄。
库尔特伸出手,想要越过分界线,想要触碰星光,想要拥抱那虚幻的温暖,却又在即将碰触的刹那戛然而止。
“我……”
他在思念的泥淖中踯躅徘徊,在理智的深渊里挣扎煎熬。
八十年时光像卡壳的鲁格手枪横亘其间,每一道铆钉都在嘲笑他妄图触碰未来的指尖。
“瞧瞧呐,我们的日耳曼雄狮怎么变成了个苦瓜脸啦!”星光看出了他难以遮掩的忧愁,忍不住戏谑道。
黑色的眼睛装满星辰,一闪一闪亮晶晶,恰似璀璨的宝石,光华夺目。
于是,感情内敛的普鲁士军官收起满心的愁绪,选择顺其自然,不再做徒劳的挣扎,“星光,跟我讲讲你身边有趣的事吧。”
“好呀。”姑娘盘腿悬空,仰头看向他,“咱们坐下聊,我必须要和你吐槽一下招聘网站上的奇葩事。”
三个多月下来,她的德语水平差不多达到了B1级别,尽管进行深度交流或许还有些困难,但在大多数情形下,足以满足日常需要了。
库尔特乖乖坐下,盘着大长腿和她对视。
“上周遇到个HR,岗位描述写着‘弹性工作制’——”她竖起三根手指,“早七点打卡叫‘迎接朝阳’,晚十点下班叫‘共赏星光’,半夜发消息叫‘梦乡灵感’!"
“还有一个HR,他让我预测未来股势的涨跌,问我看好哪只股。我说我应聘的是金融助理,他反问我‘这难道不是你的专业知识’……我的上帝,还不如用无风险套利把A股的上证指数在一天之内拉到一万点更切实际!”
“最离谱的是,前天遇到个HR说要有三年经验的应届生,我都想给他演示下怎么用基础金融模型算出年化收益率1000%的投资组合了!”
二师兄照镜子——想得美!
“唉……”她无奈叹了口气,“网上一直有人营销零零后整顿职场,可我连一份实习也没有,整顿个球啊!”
库尔特的嘴角在阴影中软化,脸上渐渐露出轻松的笑意,心中的苦闷驱散不少。
“你们国家的失业率,很高吗?”他嗓音沉稳,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
“近几年的失业率都在4%的范围上下波动。”
“有就业缺口吗?”
“有的,似乎还比较大。”星光回忆着之前刷到的就业信息,继续道,“技能人才缺口显著,占就业人员比例不足30%;特定领域人才短缺,像是数字经济领域和家政服务业,市场需求还是蛮大的。”
“已经很不错了。”库尔特轻轻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我记得1929年~1933年这段时间,被你们称作为经济大萧条。在大萧条期间,有人针对德国的情况作过统计,全国6000万人口中将近一半在饥饿和贫困线上艰难挣扎。截止到1932年,全国失业率和半失业率高达66.4%,大量失业者无法领取救济金。”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母亲把最后的面包渣塞进婴儿嘴里,自己吞下了碎玻璃;年轻的小伙子看着青梅竹马的姑娘,为十个马克走进妓院;饥肠辘辘的孩子为了生存,每天都要从冻硬的马粪里挑未消化的燕麦……”
看似波澜不惊的语气,压抑着汹涌暗流。
“天啊!教科书上说大萧条导致纳粹上台,可我从没想过这串数字背后是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历史书上的寥寥数语,只不过是风暴的冰山一角。这一刻,她似乎看到柏林街头佝偻的妇人,在救济站前排起长队,冻僵的手指攥紧粮票。
“拥有大量土地和资产的贵族,风险承受能力比普通人高;没有领地的一般贵族和中产阶级只能变卖家产,用以维持基本的生活;平民则背负沉重的债务,在贫困和流行病的双重打击下饿死街头。”
他停顿片刻,目光变得深远:“我的家族因为拥有封地,尚能勉强抵御住经济危机带来的冲击。像菲利克斯这样的工人家庭,日子过得更加艰难。我第一次见到菲利克斯时,他瘦得皮包骨头,明明是个比我年长两岁多的男孩,个子却比我矮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