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繁星点点。
来自科尔松战场的三万六千余名残军,陆续被安排到乌曼后方休整。受伤的士兵,也相继有一部分被送进野战医院的大帐篷里。
但由于物资匮乏,并非每个伤兵都能及时获得药品和救治。在这里,冻伤和痢疾早已司空见惯,上个厕所都要权衡利弊。
医务兵的身影穿梭其间,脚步匆匆。他们像是失去方向的幽魂,既不为谁驻足,也未曾停下自己的步伐,只是麻木地忙碌着,在生与死的交界徘徊,妄图阻止死神的狂欢盛宴。
寒风凛凛,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不曾给予人类丝毫怜悯。
这是一群自负的生物,生若蜉蝣却欲撼大树,在践踏世界的同时亦将灵魂祭于魔鬼。
谁能拯救他们?
谁又是谁的救赎?
无人问津的寒夜,绝望是呻吟中最好的回答。
黑暗中,菲利克斯睁开蔚蓝的双眼,见到了被遗忘在记忆里的繁星。
很不幸,他也是那群住不上帐篷的倒霉鬼之一。希望女神在命运的足球场上判罚了一张红牌,却也仁慈地赠予他一缕希望。
“咳……”头依旧昏沉,身体忽冷忽热,难以动弹,“库尔特……”确实不是梦,来自挚友的关怀令他动弹不得,“咳,咳咳……库尔特,醒醒,我口渴。”
“星光,星光,醒醒!”灵魂状态下的库尔特,此刻最是没用,急得团团转的他帮不上什么忙,“星光,菲利克斯清醒了!”
呼唤声里,女孩迷迷糊糊醒来,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声音沙哑:“我不是Kur……”见到近在咫尺的库尔特,立刻清醒过来,“咳,菲利克斯,你醒了?”
“水……咳咳,库尔特,我口渴。”菲利克斯眯起眼眸,舔舔干裂的唇,有气无力地挣扎着。
星光一阵摸索,掏出了藏在怀里保温的铝壶,打开毛毡套,哆哆嗦嗦拧开壶盖递过去。
菲利克斯接过水壶,大口大口地喝着,水流淌过他干涸的喉咙,发出“咕咚咕咚”的诱惑声。
喝完水,他的气息似乎平稳了一些,眼中也恢复了些许神采,但脸上依旧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也给我来一口。”身旁缩着的弗雷德里希,半死不活地扯出一句话。
星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将水壶递了过去。弗雷德里希接过水壶,猛地灌了一大口,呛得直咳嗽。
“没死,挺好的。”怀里的臭小子侧头看过去,笑出声来。
弗雷德里希长舒一口气,虚虚抬眼,抹开嘴角的水渍也笑出了声:“快死了。”
黑暗中,恍惚之间,他见到了白袍子幽灵的收割。
几人沉默着。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又有一帮人涌入。白天才转走一部分伤重的,现下又有逃窜回来的士兵了。
阿尔伯特拿着一杯糊糊走过来,蹲下身递过去:“长官,这里我守着,您先去休息吧。”
“这是什么?”尽管饥饿难耐,但星光对糊糊没有一点食欲,“菲利克斯,你要不要吃点?”
饿得难受的菲利克斯嘴硬,“拿走,先管好你自己。”
“这是埃里希藏在身上的压缩饼干……我们把它弄成粥,分着吃了。”阿尔伯特说。
“菲利克斯在嘴硬。”飘在空中的库尔特道,但也同意对方的话,“星光,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我没有食欲。”这句话是真的,也是对大家说的,“菲利克斯,你在生病,需要补充体力。”
菲利克斯沉默须臾,最终还是接过了那杯糊糊,小口小口地吞咽着。
帐篷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大,不时传来伤者的呻吟和士兵们的咒骂。众人各自紧皱眉头,心中满是忧虑。
夜越来越深,寒风依旧肆虐。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到来。
相互依偎的士兵,有的永眠于寒夜,有的见到了远处的曙光。
·
2月中旬,切尔卡瑟地狱之门缓缓关闭,科尔松战场遗留下两万余名德军的尸骸,所见之处,皆是一片死亡废墟。
遍地的坦克残骸堆叠交错,宛如一座座冰冷的钢铁坟墓,见证着战争的疯狂与毁灭。
一位名叫赫尔曼的德军士兵在日记中写道:“到处都是尸体和哭声,我们知道败局已定,但仍然在绝望中抵抗,怀揣着对元首的信念穿越冰冷的格尼洛伊季奇河。”
活着的人遍体鳞伤,来不及为同伴哀悼,便又赶赴下一个战场。
·
2月25日,贝克重装甲团宣告解散,305重装甲营所属各部重新归建。
休养一个星期,众人疲倦不堪的精神也逐渐好转起来。
上帝保佑,连续高烧的菲利克斯在第二天晚上终于得到了两粒盘尼西林,这让他从死亡的边缘被拉了回来。
冬日的阴霾渐散,春雪融化,万物在尸骸的滋养上悄然生长。
在得到来自大后方的物资补充后,大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今天是个好天气。”收到305重装甲营调令的当天,星光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等到雪彻底融化,阳光明媚,天气才算好转。”负责传递调令的传令兵汉斯说道,“不过对于您而言,今天确实是一个好天气。”
【来自军部的调令——
致第 305 重装甲营:
奉军部指令,你部务必于3月1日前,全员携装备开拔至文尼察大本营集结。抵达后,迅速整理行囊,即刻奔赴罗马尼亚锡比乌军士基地,执行一项关键任务——为来自米塔瓦装甲兵学院的候补军官们展开高强度的装甲实战特训。
望你部奋勇当先,不辱使命,依令准时抵达指定地点。
此令!】
说话间,菲利克斯凑上前,搭上星光的肩,扫一眼调令大咧咧道:“看来是一次超长‘休假’,库尔特,你们挺幸运的。”
退至后方当教官,总是要比留在战场上强。如今这道调令对于305重装甲营活着的五十三名官兵而言,是一次难得的喘息机会。
“菲利克斯,我记得当初从明斯克南下,投入前线时全营有一千多人。历时两个月,也只剩下我们五十三人。”星光心绪复杂,“存活率不足5%,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
“星光……别多想了,不要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压力。”库尔特飘到她的身边,虚幻的手拍了拍她的肩。
菲利克斯却是皱眉,无所谓的脸上露出一抹嗤笑,“库尔特,你怎么了?一年多没见,怎么染上了多愁善感的毛病?从前的你可不会这样的。”
“我只是……感觉无法呼吸。”
“至少你们五十三人,可以喘一口气了。”好兄弟拍拍她的肩,“锡比乌的风景不错,还有许多金发碧眼的雅利安美女,你可以在那里好好享受生活。”
她没有接话,而是收好调令,对传令兵汉斯问道:“埃德斯坦上尉是否还在文尼察养伤?”
汉斯摇头,表示不清楚,“前段时间有运输机降落,大部分重伤士兵被安排回柏林休养,或许您的长官埃德斯坦上尉也在其中。”
“这样啊……”她喃喃。
“冯·伯泽拉格尔中尉,您还有其他疑惑吗?”
“没了。”
“好,第48军305重装甲营的调令送达,我要赶着去下一个地方了。日安,长官!祝您每天开心!”
“日安。”
她收回目送汉斯的视线。
库尔特在身旁提醒:“乌曼到文尼察约有160公里路程,徒步行军大概需要两天的时间,我不建议。”
“这附近找不到运输卡车,目前也没有列车。”她道。
“你要找运输卡车?”菲利克斯问。
“五十三个人,至少需要两辆。”
“我替你去找师长问一下。”
好友有难,仗义的小子不可能袖手旁观,便拉上弗雷德里希一块儿挨骂去了。
库尔特跟在两人后头,欣赏几句脏话后就离开了。
“果然靠不住。”星光点评。
徒步行军是下下策,她可不想走那么远的路。反正还有五天时间,再看看有没有顺风车。
这么想着,她当即让手下的三人去召集士兵,郑重地宣布调往罗马尼亚训练的好消息。不过在此之前,要先到文尼察集结才行。
众人听闻,顿时一阵雀跃。